KR1c0061 詩欵辨證-清-黃中松 (master)


[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疑辨證卷一
             上海黄中松撰
  詩序
詩序之作說者不同謂為子夏作者鄭康成之釋南陔
云子夏序詩/篇義合論王子邕之註家語家語子夏習於詩而通/其義註云子夏所序詩
今之毛/詩是也梁昭明之編文選是也謂子夏有不序詩之道
知不及一也暴楊中冓之私春秋所/不道二也諸侯猶世不敢以云三也而謂漢儒附託
[001-1b]
者韓退之之詩序議也謂大序子夏作小序毛公更足
成之者沈重也謂毛詩序子夏所創毛公及衛敬仲又
加潤飾者隋經籍志也至大序謂國史明乎得失之迹
程子云小序何人所作但看大序即可見/如非國史何以知其所美所刺之人李氏迂仲云/詩序必
是當時/人所傳信之而朱子云史掌書矇誦/詩各有其職也譏之矣范蔚宗謂
衛宏從謝曼卿受學作毛詩序鄭氏漁仲云惟序作於/東漢故漢世文字
未有引詩序惟魏黄初四年有曹共公逺/君子近小人之語而宏之序至是始行也朱子云詩序/東漢儒
林傳分明說/道是衛宏作從之而葉氏云據史毛公趙人三傳為徐/故初無謝曼卿者獨東漢賈
[001-2a]
逵傳言父徽學毛詩於謝曼卿至顯宗時合撰齊魯韓/詩與毛詩同異葢漢自中興後毛詩始見鄭康成與衛
宏畧先後豈有不知而/以宏之序為孔子者又疑焉王安石以為詩人所自
作蘇潁濱以首句為孔子之舊而盡去其餘蒋仁叔謂
詩序之作非出一人一章之中非出一手又陸德明曰
舊說起后妃之德也至用之邦國焉名關雎序謂之小
序自風風也訖末名為大序成伯瑜曰關雎之序首尾
相結冠束二南故昭明亦云大序其餘衆篇為小序范
處義曰小序一言國史記作詩者之本義也小序之下
[001-2b]
皆大序也朱子則分詩者志之所之也至詩之至也止
為大序自關雎后妃之德也至關雎之義也及各篇之
序為小序諸說紛紛訖無所定今觀維天之命序有孟
仲子子夏授曾申申授/李克克授孟仲子之言絲衣序有髙子子夏授詩/於髙行子
之言皆子夏後人則序不全為子夏作矣若果大史所
題則變雅中刺厲刺幽之詩家父凡伯輩當厲幽在位
作耳大史近在同朝隨作隨可採何由即稱厲幽乎若
在後王之時大史追題則方作時何所稱據乎然使序
[001-3a]
至東漢時始有則孔子教門人學詩而未明詩所由作
渾然讀之何由取益乎孟子言頌詩讀書必知人論世
則詩之有序久矣序與詩同出不可盡廢但其中鄙淺
附㑹者不少則自漢以前經師傳授所聞異詞不免乖
舛耳夫詩有四家猶春秋之有三傳也毛詩有序魯詩
韓詩亦有序毛之異於魯韓猶左之異於公榖也人不
疑魯韓之序而獨疑毛序何哉
  四詩入樂不入樂
[001-3b]
南豳雅頌謂之四詩程大昌曰南雅頌為樂詩自邶至
豳為徒詩而不入於樂夫詩者樂之心也本劉/勰即樂之
本朱/子也古人作樂有容有聲容者文武二舞也聲者
詩之詞也司馬遷曰詩三百篇孔子皆絃歌之以求合
於韶武之音夫三百篇而皆可絃歌則三百篇皆堪入
樂矣今攷周禮籥章龡豳詩豳雅豳頌即七月一篇也
儀禮燕禮鄉飲酒禮皆云工歌鹿鳴四牡皇皇者華笙
入奏南陔白華華黍乃間魚麗笙由庚歌南有嘉魚笙
[001-4a]
崇丘歌南山有臺笙由儀乃合樂周南關雎葛覃卷耳
召南鵲巢采蘩采蘋則是四節之樂奏以十八章之詩
明矣左傳謂肆夏為享元侯之樂文王為兩君相見之
樂鹿鳴所以嘉寡君也其為入樂之詩明矣季札觀周
樂使工歌周南召南自邶鄘以訖曹鄶則十三國詩皆
可歌也衛獻公使太師歌巧言之卒章則變雅亦可歌
也漢雅樂郎杜䕫年老久不肄習於三百篇猶得文王
鹿鳴伐檀騶虞四篇夫伐檀騶虞風也而曰雅樂則風
[001-4b]
雅皆堪入樂又小雅鼔鐘之以雅以南毛鄭以雅為先
王之雅樂則合風雅頌言之也而以南為南夷之樂夫
南夷之樂以其人聲和而可及於樂故亦奏之三百篇
之詩有聲不及樂而不可奏者乎故呂東萊以左傳所
歌之鄭風如風雨褰裳将仲子野有蔓草諸篇皆歌於
燕享之㑹皆可為雅樂朱子辨之詳争之力而馬貴與
輩終信呂說今試平心而察之凡詩之入樂而見於經
傳者其音節和平其義理純粹奏以饗神而神無怨恫
[001-5a]
奏以樂賓而賓皆夷懌矣其變風變雅諸詩誠有不可以
之祀神以之燕賓者蓋樂必有詩而詩未必皆入樂耳
然亦各有其音節各有其義理猶不失為中聲故夫子
錄之也毛傳釋子衿之嗣音曰誦之歌之絃之舞之孔
疏謂誦之者背文闇誦也歌之者引聲長詠也絃之者
以琴瑟播之舞之者以手足舞之也頌詩之道盡於四
者之中而詩之為詩不徒以供人吟咏也可知夫聲音
之道不傳已久三百篇之音漢末僅存四篇至晉而盡
[001-5b]
亡千百載後又烏識所謂韶武之音者何若故朱子論
詩專以義理為主論極正大其答陳體仁也曰樂為詩
而作非詩為樂而作得之矣
  四始五際
詩有齊魯韓毛四家毛詩出而三家漸廢毛氏之學實
勝三家其獨傳者宜也然三家之言時時見於他說學
者固可參攷其同異而明辨其得失矣夫詩有四始四
始不明不足與言詩毛詩序曰風也小雅也大雅也頌
[001-6a]
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葢以四者王道興衰之所由人
君能行之則興廢之則衰故謂之四始固統風雅頌之
全而言之所以眀詩之重也司馬遷則謂關雎為風之
始鹿鳴為小雅之始文王為大雅之始清廟為頌之始
是以風雅頌之首篇為四始其說已偏夫司馬遷受學
於孔安國孔雖治尚書實傳魯詩之學是四始之說毛
魯二家大同小異魯固不若毛矣漢翼奉學齊詩聞五
際之要應劭曰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也孟康註云詩内傳曰五際夘
[001-6b]
酉午戌亥也隂陽終始際㑹之歲於此則有變改之政
也則齊韓合矣而詩緯含神霧曰上統元皇下序四始
羅列五際推度災曰建四始五際而八節通汎歴樞之
說尤詳曰午亥之際為革命夘酉之際為改正辰在天
門出入候聽夘天保也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
然則亥為革命一際也亥又為天門出入候聽二際也
夘為隂陽交際三際也午為陽謝隂興四際也酉為隂
盛陽㣲五際也又曰大明在亥為水始四牡在寅為木
[001-7a]
始嘉魚在已為火始鴻鴈在申為金始是皆本於齊韓
家也五際之說春秋緯演孔圖曰詩含五際六情宋均/註六情即六義 翼奉
傳曰六情更興廢張晏註六情㢘/貞寛大公正姦邪隂賊貪狠也亦有之毛氏未嘗言
則誠有難信者而四始之說特以水木火金之必有始
因取詩文以託之夫當日作詩之時既不同作詩之人
又不一何以知大明四詩之作必配乎水木火金而水
木火金之始也久矣何待大明四詩之作而後知其為
始乎況五行不可偏廢何以土獨不為之說詩尚有風
[001-7b]
與頌何以獨取雅詩為配乎是不若毛氏之說有合乎
誦詩聞國政之義而又不流於穿鑿傅㑹也夫即四始
之說而毛義為優毛詩之獨存也不亦宜乎
  風雅正變
風雅有正變其說始於大序鄭康成以二南為正風十
三國為變風小雅鹿鳴至菁莪為正六月以下俱為變
大雅文王至卷阿為正民勞以下俱為變竊意鄭所定
正風正雅者當已而所分變風變雅有未協夫詩之作
[001-8a]
所以美善刺惡也一國之中一時之人豈能盡善盡惡
此善而彼惡美此而刺彼可也彼善而此惡美彼而刺
此可也一人之身或始善而後惡或始惡而後善則亦
美其善而刺其惡可也聖人善善惡惡之心初無一成
之見也其詩之善而美者即可為正惡而刺者即可為
變固不必拘定一國一時一人爾列國間亦有美詩豳
風七月陳王業何可謂之變乎雅中車攻斯干崧髙烝
民諸篇何可謂之變乎必欲以為變或以文中子所謂
[001-8b]
豳風變而克正惟周公能之之意推之則由正而變為
不正可以謂之變由不正而變為正亦可謂之變歟蘇
傳曰王澤之薄也非是人之所能復也亦拘於時世之
說耳
  國風次第
周南召南邶鄘衛王鄭齊豳秦魏唐陳檜曹此周樂之
次第也周南召南邶鄘衛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豳此
今詩之次第也周南召南邶鄘衛檜鄭齊魏唐秦陳曹
[001-9a]
豳王此鄭氏詩譜之次第也諸儒之說若孔氏云周召/風之正
經固當為首自衛以下葢迹其先封善否叅其詩之美/惡驗其時政得失詳其國之大小斟酌所宜以為其次
歐氏云國風之次以兩而合之分其次以為比周召以/淺深比衛王以世爵比鄭齊以族氏比魏唐以土
地比秦陳以祖裔比檜曹以美/惡比也豳能終之以正故居末程子云周召風之正故/為首衛首并邶鄘
故為變風首諸侯擅相并滅王迹熄矣故雅亡而為一/國之風廢法失道則畿内不保故次鄭君臣之分失則
人倫變故次齊如此則無不亂之國魏唐被聖化而亦/變魏唐變則先代之風化禮義消亡極矣故次秦秦不
用周禮先聖王之遺俗盡矣故次陳檜曹帷於危亡而/思周道故為亂之終周先居豳王業所以興也故次以
豳/各不相同夫經遭秦火之後篇什豈無散亂十五國
[001-9b]
風必有先後之次則一國之風更宜有次今即序說以
求詩王風桓王之詩兔爰刺桓/王失信在平王之前葛藟王族/刺平王
鄭風文公之詩清人刺/文公在莊公之間遵大路刺/荘公失道一國且
然而謂十五國之次不失其舊必强為之說即多穿鑿
之病故朱傳槩不之及近說云邶鄘衛殷之故墟也詩/曰儀監于殷邶鄘衛周之
所監也殷不監夏而周墟之周亦不監殷王之所以為/王也鄭畿内國從王而東故王後次之齊魏唐秦王變
而為霸矣定王九年楚入陳而中國無霸故變風終於/陳靈檜滅於西周之終天下無主也曹滅於春秋之終
天下無霸也亂極/思治故終以豳稍為貫串終亦牽强
[001-10a]
  周南召南
呂氏春秋曰禹省南土塗山氏女令妾往候之作歌曰
候人猗兮實始為南音周公召公取風焉是二南之名
南取其音之近於南也詩序曰南言化自北而南也則
又本其德化而名之矣葢文王之國在於岐周北近紂
都西北近戎狄其風化南行焉故其樂亦名象箾南籥
後之說詩者初無異議乃以文王之詩而繫之周召者
孔氏曰體實為風不得謂之雅二公為王行化故繫之
[001-10b]
二公其理已明又曰文王末年身實稱王不可以國風
繫之王身文王纔得六州未能天下統一此二南之人
猶以諸侯待之為作風詩不作雅體此實謬說夫文王
未嘗稱王終身為諸侯耳終身為諸侯則其詩自宜為
風而不得為雅矣若謂二南之人猶以諸侯待之将文
王不肯以諸侯自待耶文王不能事殷而二南之人反
以文王服事殷耶且詩為志之所之而風為民俗歌謠
之詞情動於中而形於言當日二南之人自歌其情並
[001-11a]
非為文王而擇一體以作之也至於二詩之分繫二公
者序曰關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風故繫之周公鵲巢騶
虞之德諸侯之風故繫之召公鄭箋曰得聖人之化者
謂之周南得賢人之化者謂之召南孔氏曰聖人宜為
天子賢人宜作諸侯既分繫二公以優劣為次先聖後
賢故先周後召也詳詩序王者二字只作文王二字看
據後之追王而稱之也朱子初說云詩言文王之德者/繫之周公以周公主内治故也
言諸侯之國被文王之化以成德者繫之召/公以召公長諸侯故也此實善體序意者也鄭分聖人
[001-11b]
賢人者葢指周公為聖召公為賢耳原不以文王一人
之身雜施聖賢之教也孔氏和合其說而序之所謂王
者諸侯竟以爵位言而分尊卑矣鄭之所謂聖是已之
聖化所謂賢是祖父之賢行而分彼此矣不盡失其㫖
耶夫周南召南皆陳文王后妃風化之效難以優劣論
歐陽本義/辨之最詳鄭漁仲曰二南之詩本其所得之地而繫之
得之周南者謂之周南得之召南者謂之召南論其地
不論其人也其說最為直捷故朱傳從之
[001-12a]
  關雎篇一
闗雎之義當以毛傳為宗魯詩說與毛異韓嬰說詩本
與毛合而其流合於魯齊詩說實與毛同鄭箋申毛說
實非毛義朱傳用齊詩說實從毛義也司馬遷云周道/闕詩人
本之袵席/而闗雎作杜欽云佩玉晏鳴/闗雎刺之揚雄云周康之時闗雎/作為傷始亂也
云康王一朝晏作/闗雎見幾而作皆學魯詩者也皆以為刺世夫關
雎果刺康王則不可謂正風聖人曷為取以冠全經乎
朱子以儀禮攷之知周公制作時已有此詩且為人子
[001-12b]
孫無故而揚其先祖之惡於天下何以為風化之首斯
言當已韓詩外傳曰關雎其至乎仰則天俯則地德之
所藏道之所行大哉關雎之道也本不以為刺詩而唐
志言韓詩二十二卷外傳十卷薛漢習之乃後漢書明
帝詔曰昔應門失守關雎刺世註引薛君章句曰人君/退堂后
妃御見有度應門擊柝鼓人上堂今内傾於/色賢人見其萌故詠關雎說淑女正容儀也忽倍其師
說未知何故齊詩五傳而至匡衡衡言紀綱之首王教
之端與毛詩序云正始之道王化之基者正合也而毛
[001-13a]
詩序又云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
正夫婦也夫曰夫婦則非嬪御之謂矣又云關雎樂得
淑女以配君子所謂淑女即指后妃耳毛萇家傳有自
故其傳曰后妃有闗雎之德是幽閒貞静之善女宜為
君子之好匹三句文勢直下是字緊接后妃句其即以
后妃為淑女明甚鄭氏乃謂善女能為君子和好衆妾之
言皆化后妃之德不/嫉妒謂三夫人以下夫雅言文王在宫雝雝而此詩亦
儗之關關則文王之家和樂可知如鄭之說是文王之
[001-13b]
衆妾猶有怨恫賴此善女和好之而後文王之家可以
齊乎況后妃理隂教治内事何不自和好之而諉諸淑
女乎朱傳以淑女指后妃而引匡衡語正與毛傳合也
大戴禮保傅篇曰春秋之元詩之關雎禮之冠昏易之
乾坤皆慎始敬終云爾據此而知毛傳朱傳之真不易

  關雎篇二
逸齋補傳云近世說詩以關雎為畢公作謂得之張超
[001-14a]
或謂得之蔡邕畢公受康王册命為父師盡規固其職
也張超蔡邕皆漢儒多見古書必有所據其說同於魯
詩家朱子語類云此詩看來是妾媵做所以形容得寤
寐反側之事外人做不得到此又云看來是宫人作宫
人思得淑女以配君子故未得則哀既得則樂逸齋之
說固有好竒之病妾媵宫人二而一耳但如朱子前說
則以憂樂屬之文王後說又似屬宫人矣故譏朱者紛
謂傳所云其憂思其喜樂俱未明指為何人以為文/王耶則文王初載天作之合嘉禮非遲無為如此近
[001-14b]
切未得而輾轉反側既得而琴瑟鐘鼓似少年輕佻浮/露之態矣以為宫人耶則宫人於后妃宜有愛慕之誠
不得有求思之事輾轉反側琴/瑟鐘鼓揆之情理似出無端今攷金吉甫不信大戴
云文王十五生武王/武王八十一生成王而援竹書紀年為證謂文王年
四十七即位居喪三年其娶在五十之後則文王嘉禮
難言非遲矣況當哀而哀止於輾轉反側當樂而樂止
於琴瑟鐘鼓則哀樂皆不過其則固不害於和平肅雍
氣象也若宫人被服於文王徽柔之德久已儗成一聖
配而洽渭徽音又已飫聞其端自窈窕一見而百凡欣
[001-15a]
喜踴躍之情都似為淑女者友之樂之囬念當日未得
之苦如何不快暢此亦說之可通者也朱子曰讀詩只
将意思想象去看不如他書字字要捉縛住然則此詩
總言后妃之德宜配君子故托詞以見意未得而憂既
得而樂反復形容而后妃之淑德洋溢於詞氣之間固
非善於立言之人不能作使必鑿分文王宫人如何憂
至寤寐反側如何樂以琴瑟鐘鼓不免固哉之誚矣況
從千百載後書缺有間而能確知其出於畢公也哉
[001-15b]
  雎鳩
雎鳩之說有二毛萇揚雄許慎陸璣杜預郭璞孔穎達
徐鉉呂祖謙陸佃嚴粲為一說歐陽修鄭樵朱子為一
說一以為鵰類一以為鳬類也毛云雎鳩王雎杜詩生/子百鳥
巢百鳥不敢嗔仍為哺其子禮/若奉至尊此所以名王雎歟葢本爾雅也揚許皆云
白鷢似鷹尾上白陸云鵰類大小如鶚深目目上骨露
幽州人謂之鷲郭云鵰類江東呼為鶚杜云雎鳩王雎
也鷙而有别故以為司馬主法制毛與揚許漢人也陸
[001-16a]
居吳郭杜居晉此說之最古者也嗣後徐陸皆以為鶚
鶚性好峙每立不/栘所謂鶚立也孔疏引揚許郭陸四家呂記取揚許
郭三家陸雅嚴緝專取郭義而曰如鶚曰似鷹則皆以
為鵰類也則皆以為鷙鳥也歐云詩取有别不取其鷙
鄭云鳬類多在水邊尾有一點白朱子從之且云嘗見
人說淮上一般水禽名王雎雌雄兩兩相隨然相離每
逺此與列女傳曰雎鳩之鳥未嘗/見乘居而匹虞也所引正相合馮復京
譏之曰江淮所有當年恐未入詩人之目然則何所折
[001-16b]
衷歟夫以他書證詩什不得一二不若以詩求詩之簡
要也韓子曰仁義之人其言藹如言為心聲誠有不可
強者況禽鳥之鳴尤為天籟之所發鄭漁仲曰凡鳬鶩/之類其喙褊者則
其聲闗闗雞雉之類其喙銳者則其聲鷕鷕/此天籟也雎鳩之喙似鳬雁故其聲如此黄鳥之音
好聆其音而知其鳥之好矣鴟鴞之聲惡聞其聲而知
其鳥之惡矣今鵰鶚鷹鷲之類未聞其聲之和也毛傳
訓關關為和亦本爾雅爾雅曰關關嗈嗈同雍今/本作雍和也
和聲之烏性必不鷙唯鳬類有雁雝雝嗚鴈衛風詠之
[001-17a]
鳬類有雎關關雎鳩周南歌之故爾雅合釋其義則審
關關之義可信雎鳩之不鷙矣毛又訓窈窕為幽閒若
果鵰類則飛揚跋扈之氣勝貪殘搏擊之心恣何可謂
幽閒也子曰關雎樂而不淫一有猛鷙之象便無和樂
之意則由后妃之淑益知雎鳩之亦淑矣況鷙鳥不羣
觀樛木螽斯而更可類推歟然則讀詩而未眀詩人取
興之義先當攷詩人所取之物識其物始識其義也若
未明詩人所取之物又當細繹詩人取興之物識其義
[001-17b]
亦識其物矣
  荇菜
毛傳曰荇菜接余本爾/雅又曰后妃供荇菜以事宗廟則
荇固可食之菜也陸疏曰接余白莖葉紫赤色正圓徑
寸餘浮在水上根在水底與水深淺等大如釵股上青
下白鬻其白莖以苦酒浸之脆美可按酒唐本草曰鳬
葵味甘冷即莕菜江南人多食其說相合蘇頌圖經獨
謂今人不食醫方尠用豈物性變遷荇至宋而遂不可
[001-18a]
食耶如豳風言烹葵/今人亦不食矣又本草及埤雅以荇為即鳬葵而
魯頌毛傳及周禮醢人鄭註許氏說文張氏廣雅皆以
茒為鳬葵又陸疏以荇為正員而羅願爾雅翼謂圓而
稍羨諸說互異要之荇與茒本相類茒即蓴而又有鳬
葵之名荇雖别名猪蓴而非即蓴荇與蓴葉俱員蓴則
極員荇則畧銳而長而經言流之采之芼之則荇之可
食無疑矣嚴氏詩緝謂參差訓不齊今池州人稱荇為
莕公鬚葢細荇亂生有若鬚然然則詩人之詞不苟如
[001-18b]
此讀詩者可輕心掉之哉
  琴瑟鐘鼓
琴瑟鐘鼓諸書言其始作之人各不相同琴書曰昔者
至人伏羲王天下削桐為琴琴操亦曰伏羲作琴長三/尺六
寸六分象三百六十日廣六寸象六合也又上曰池言/其平下曰濱言其服前廣後狹象尊卑上員下方法天
地/楊雄曰神農造琴以定神齊淫僻去邪欲反其天真
者也說文曰琴者禁也神農所造洞越練朱五/絃周加二絃廣雅曰
伏羲氏琴長七尺二寸神農氏琴長三尺六寸六分是
[001-19a]
二人皆造琴者也山海經則曰帝俊生晏龍是為琴瑟
其說頗異正字通琴名奇雅者如伏羲嬰䃌貢梓帝命/下相柏皇為琴曰丹維曰祖牀帝俊琴曰電
母俊之子晏龍琴曰菌首曰白民伊陟琴曰國阿周宣/王琴曰嚮風銘曰情有耳伏寇在是祝琴曰太古楚王
子無虧撫琴為洞庭木秋之歌琴曰青翻崔駰琴曰卧/氷戴逵琴曰黒鵠逵之子仲若琴曰躍魴兄勃琴曰應
谷栁文暢琴曰春風此數名可與/號鍾露越綠綺焦尾同備藻繪也又揚謂舜彈五絃之
琴而天下治堯加二絃以合君臣之恩張謂神農琴五
絃曰宫商角徵羽文王增二絃曰少宫少商陳暘樂書
又謂小琴五絃中琴倍之十絃大琴四倍之二十絃而
[001-19b]
郭璞註爾雅則言大琴二十七絃云三禮圖琴第一絃/為宫次商角徵羽
次少宫少商琴有絃有徽有首有尾有脣有足有腹有/背有腰有肩有越脣名龍脣足名鳳足背名仙人腰名
美女越長者龍池短者鳳沼臨岳琴首絚絃者也岳山/琴尾髙起絚絃者也城路岳山下路也鴈足支肩下繫
絃者也軫支足下/轉扭調絃者也世本曰庖犧氏作瑟瑟潔也使人精/潔於心
淳一於/行也五十絃吕氏春秋曰古朱襄氏之治天下也多/風
陽氣畜積萬/物散解故使士達作為五絃之瑟以來隂氣/以定羣生又曰瞽瞍
拌五絃之瑟作十五絃之瑟命之曰大章舜立仰延乃
拌瞽瞍之瑟益為二十三絃史記封禪書曰公孫卿為
[001-20a]
武帝言黄帝使素女鼓五十絃瑟悲帝禁不止故破五
十絃為二十五絃樂書又謂五十絃大瑟也二十五絃
中瑟即頌瑟也五絃十五絃小瑟也是琴與瑟俱有大
小中三等之異爾雅止稱大琴謂之離大瑟謂之灑而
三禮圗雅瑟長八尺一寸廣一尺八寸二十三絃其/常用者十九絃其餘四絃謂之蕃蕃贏也頌長七尺
二寸廣一尺八寸/二十五絃盡用也鐘則大者謂之鏞其中謂之剽小者
謂之棧鼓則大者謂之鼖小者謂之應焉夫鐘者空也
釋名曰内空受/氣多故聲大動也白虎通曰隂氣/用事萬物動成秋分之音也說文/曰物
[001-20b]
鍾成/也鼓者郭也春分之音也風俗通曰萬物/郭皮甲而生或又以為
冬至之音唐樂志寸易通卦驗冬至用馬革圓徑/八尺一 夏至用牛皮圓徑五尺七寸山海
經曰炎帝之孫伯陵生鼓延始為鐘禮記曰垂之和鐘
世本亦曰垂作鐘呂氏春秋曰黄帝命伶倫與營援鑄
十二鐘以和五音是鐘之由來久矣考工記謂鳬氏為
鐘葢據周時言耳風俗通曰鼓不知誰所作而禮謂土
鼓蕢桴葦籥為伊耆氏之樂帝王世紀以為製自黄帝
云黄帝殺兠以其/皮為鼓聲聞百里通禮義纂以為創於少昊云建鼓大/鼔也少昊
[001-21a]
作焉為衆/鼓之節吕氏春秋又曰倕作鼙鼓鞀諸說紛紜年沿
世逺無從辨其是否姑存之以備攷
  葛覃篇
序曰葛覃后妃之本也后妃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
之事躬儉節用服澣濯之衣尊敬師傅則可以歸安父
母化天下以婦道也夫曰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
事者楊龜山以在父母/家為歸寧之時追溯之詞也曰化天下以婦道
若為未嫁之女何言婦道女子十年不出又何言化天
[001-21b]
下可知序意原以此詩為大姒既歸文王後而作爾孔
疏泥序遂多迂說孔以本為本性后妃在父母家本/有此性出嫁修而不改婦禮無愆
横渠詩曰葛蔓生春谷鳥遷女工興念欲歸安不将貴
盛驕門族容使親心得盡歡李迂仲本之以攻詰諸家
云所謂本者但務本而已后妃在父母之家諸家皆以/為未嫁之時若以為未嫁下文何以為歸安父母其文
不相/接最為詳悉竊意以序在父母家則志在於女功之
事二句劃斷躬儉節用以下方是此詩本義葢言后妃
在父母家時其志固在於女功之事今歸文王猶能躬
[001-22a]
儉節用云云則文義未始不順也呂東萊最信序說乃
以此序為後之講師附益朱子辨說更加痛斥未免有
過於惡序之失而集傳之義則誠精當已夫食芻豢者
難與食粟衣錦繡者難與衣布既為大者則不屑屑而
為小者人之常情也故處貧賤而習貧賤之事分固宜
爾惟當富貴而安貧賤之素斯為可貴太姒為大邦之
子原不可言貧賤而諸侯之女未必盡嫁諸侯即嫁諸
侯未必盡為正夫人也今太姒既為君子之善匹至六
[001-22b]
州化行之時其勢尤盛而勤儉孝敬如此乃見其德之
厚而足以為風化之本也子貢傳曰太姒将歸寜而賦
葛覃子曰貴而能勤富而能儉疏而能孝可以觀化矣
此雖後人贗作之書揆之於理初不謬云至鄭箋首章
之失鄭以葛延谷中喻女在父母家形體浸浸長大葉/萋萋然喻女容色美盛摶黍飛集興女有嫁於君
子之道和聲之逺聞喻女/有才美之稱達於四方歐陽譏之曰葛以為絺綌耳/據下章可驗安有
取喻女之/長大哉矣不復贅
  黄鳥
[001-23a]
毛傳曰黄鳥摶黍也蘇傳吕記俱從之朱傳則曰黄鳥
鸝也名異而實同耳攷爾雅釋鳥曰皇黄鳥郭註云俗
名黄離留亦名摶黍爾雅又有倉庚商庚鵹黄楚雀倉
庚黧黄之文邢疏云與皇一也而辨其名者莫詳於陸
璣名物疏象其形者莫明於楊泉格物論言其性者又
有羅願爾雅翼陸云黄鳥黄鸝留也或謂之黄栗留幽
州人謂之黄鸎一名倉庚一名商庚一名鵹黄一名楚
雀齊人謂之摶黍當葚熟時來在桑間故里語曰黄栗/留看我桑黄葚
[001-23b]
熟/應節趨時之鳥也或謂之黄袌楊云鸎黑尾嘴尖紅
脚青遍身甘草黄色羽及尾有黑毛相間三四月鳴聲
音圓滑羅云此鳥之性好雙飛故鸝字從麗又云鸝必
匹飛鵙必單棲而東山之末章以比之子于歸者也合
觀三家之說而黄鳥宛然可見矣
  卷耳篇
左傳曰嗟我懷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侯伯子男
采衛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此詩說之最古者也
[001-24a]
左傳之中賦詩見志斷章取義多非詩人之本義若引
詩而解其義者詩之義當如是解矣序說實本左傳序/曰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内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詖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
於憂/勤也但毛傳言思君子官賢人置周之列位則周為周
朝之周杜註云行列也周徧也思得賢人置之徧於列
位則周為周徧之周二家之說既不同而后妃之職聽
内治理隂教善不出閨壺之中業不過籩饋之事何緣
得知天下之賢而進之假令后妃之職宜爾武王何以
[001-24b]
責紂牝雞司晨周公作易何言在中饋无攸遂乎周家
世有賢妃王國實稱多士不聞何人為宫闈所薦而賢
才亦曷肯由宫闈以進哉後世后宫干預外政始以求
賢審官為號已而引用私人徧布要路難以猝去未必
非卷耳詩人階之厲矣且闗雎言后妃思得淑女以配
已之君子固將以修内職而理隂教也卷耳欲輔佐君
子求賢德以寘於官位則修外職而理陽教亦后妃之
事不知置文王於何地后妃憂勤如此豈文王果有未
[001-25a]
進之賢耶張横渠詩閨閫誠難與國防默嗟徒御困髙
岡觥罍欲解痡瘏恨采耳元因備酒漿曰誠難曰默嗟
知序說之難通而遷就其詞也朱子定為后妃思念文
王之詩其當文王朝㑹征伐之時羑里拘囚之日則不
可攷許白雲直指為文王拘幽時后妃作葢朝㑹征伐
出有定所歸有常期何至憂思若此惟䜛諂蔽明天王
震怒存亡未卜安危莫定憂傷感人情所不免至懷思
而不得見欲升髙逺望聊寄遐思又馬病不可行馬豈
[001-25b]
果病哉守禮義之閑不可得而往也又見其性情之正
而足為風化之本此誠理之可通者也子貢傳曰文王
遣使求賢而閔行役之囏也勞之以卷耳以求賢屬之
文王既無后宫干政之嫌又與左傳官人之說合較諸
家為勝
  卷耳
物各有名而物之大者有定名㣲者無定名或取其形
或取其色或取其性或隨其方言之異遂有一物而數
[001-26a]
名者要莫如卷耳之甚毛傳以為苓耳則本爾雅朱傳
以為枲耳則本廣雅廣雅又名胡枲而陸璣謂如婦人耳
中璫今或謂之耳璫草圖經以為道人頭綱目一名猪
耳一名喝起草一名野茄皆象其形也鄭康成謂是白
胡荽則本其色也本經以為地葵陶隠居以為常思菜
博物志以為羊負菜本草又名進賢菜一名縑絲菜則
原其性也幽州人謂之爵耳江東呼為常枲幽冀之間
稱襢楚人以為葹葢其方言之異也朱子又謂即蒼耳
[001-26b]
列子釋文引蒼頡篇陸氏埤雅引荆/楚記及馮氏詩疏皆以卷耳為蒼耳合之本名卷耳共
得二十名乃攷本草有蒼耳别名卷耳其實味苦甘温
葉味苦辛久服益氣耳目聰明強志輕身陶隠居謂今
傖人皆食之陸璣亦言可煮為茹葉青白色似胡/荽白華細莖鄭夾
漈則云詩言采采卷耳以其可茹也即今卷菜如連錢
者是若蒼耳但堪入藥不可食其說獨異聞老農云今/俗名旱蓼母
者即是葉甚大莖細硬子如棗核/而有刺著人衣難去人果不食又張横渠見/前吕和叔
云因采卷耳而有所/思念及酒醴之事皆以采卷耳為釀酒之用觀崔寔
[001-27a]
月令固有伏後為蘜之說然用蒼耳之汁所造者為神
蘜而非釀酒之蘜也神蘜只堪入藥張吕二家殆因下
章金罍兕觥而為此說耳又陸䟽以為蔓生四月中/生子
注以為叢生形如鼠耳/叢生似盤蔓生之物易盛叢生者尤易易
生之物品賤而實㣲故屈子以比小人也離騷薋綠葹/以盈室是也
而廣其名以藏其身使人莫可究詰非有明鑑孰能察
之者哉
  金罍
[001-27b]
韓詩說云金罍大夫器也天子以玉諸侯大夫皆以金
毛詩說云金罍酒器也諸臣之所酢人君以黄金飾尊
大一碩禮圗六彜為上受三斗六尊為/中受五斗六罍為下受一斛金飾龜目葢刻
為雲雷之象孔疏曰韓詩說謂天子以玉經無明文謂
之罍者取象雲雷博施如人君下及諸臣毛詩說諸臣
之所酢與周禮文同周禮司尊彜云獻象著壺大山六/尊皆有罍諸臣之所酢也注云罍
亦刻而畫之/為山雲之形則人君黄金罍謂天子也周南王者之風
故皆以天子之事言焉孔氏此說最為害義周南為王
[001-28a]
者之風此小序之說由後而言之也豈后妃作詩時即
自居於王者而以天子之事言乎且如其意文王實受
命稱王矣就此詩而論后妃志在求賢則賢未在位也
維師尚父猶為釣徒泰顛閎夭輩尚安罝網也何敢侈
然自居於王者哉乃文王實未為天子而以天子之事
言之以之者誰乎據經言金罍而文王為諸侯太姒為
諸侯夫人則金罍為諸侯之器明矣人君者天子諸侯
固皆可稱毛氏此傳則指諸侯言耳
[001-28b]
  兕觥
韓詩說云觥容五升毛詩說云觥容七升說文云觥罰/有過一
飲而盡七升過/多韓說為是從韓朱傳從毛葢毛但以觥為角爵孔/云
以其言兕必以兕角為之兕三禮圖云以兕角為之/先師說云刻木為之形似 角葢無兕者用木也
爵之大者何妨七升乎朱子又謂周禮有觥罰之事地/官
閭胥掌其比觥撻罰之事註云觥撻者/失禮之罰也觥用酒其爵以兕角為之又云觥其不敬
春官小/胥職但謂以觥罰之非必觥為罰爵也其言尤允
攷韓詩說云觥廓也所以著明之/貌君子有過廓然著明鄭箋云饗燕所以有/之者禮自立司
[001-29a]
正之後旅酬必有醉而失/禮者罰之亦所以為樂杜註云兕爵所以罰不敬言/小國蒙趙孟德比以安
自知免/此罰戮孔疏云知饗有觥者七月云朋酒斯饗稱彼兕/觥成十四年左傳衛侯饗苦成叔甯惠子
引詩云兕觥其觩㫖酒思柔故知饗有觥也饗禮之初/示敬故酒清而不敢飲肉乾而不敢食其末亦如燕法
鄉飲酒大夫之饗禮亦有旅酬無算爵則饗末亦有旅/酬恐其失禮故用觥也知燕有觥者昭元年左傳鄭人
燕趙孟穆叔子皮及曹大夫興拜舉兕爵是燕有兕觥/也燕禮立射人為司正之後君命安賓又升堂皆坐命
之無不醉於此以後恐/其失禮故知宜有觥也陸雅云老子曰兕無所投其角/兕善抵觸故先王之制罰
爵以兕角為之酒陽物也善發人之剛/其過則在抵觸故先王制此以為酒戒觥之為罰確有
可據但正禮之爵有五韓詩說一升曰爵爵盡也/足也二升
[001-29b]
曰觚觚寡也飲/當寡少三升曰觶觶適也飲/當自適也四升曰角角觸也/不能自
適觸罪/過也五升曰散散訕也欣不自節為人謗訕也/總名曰爵其實曰觴觴者餉也禮器
曰宗廟之祭貴者獻以爵賤者/獻以散尊者舉觶卑者舉角辨其用者詳矣今詩屢
言爵爵實為總名其觚觶角散四者並未詠及獨詠觥
者凡四何詩人之先罰歟揚雄太𤣥經觥羊之毅注觥
羊大羊也葢止取大為義觥容七升固大容五升亦大
矣罰人者取其爵之大故必用觥而酌以大斗非罰亦
何妨用觥乎說文觥本作觵云兕牛角可以飲者也其/状
[001-30a]
觵觵故謂之觵貌/徐曰觵曲起之但言可以飲則不專為罰爵矣檀弓
杜蕢揚觶正韻以觶為罰爵罰既有時用觶則觥亦有
時非罰耳
  樛木篇
朱子嘗言始亦依序為說繼而疑其難通後乃知盡去
序說而詩㫖始明竊意集傳中尚有去之未盡者敢為
朱子進一解樛木序言后妃能逮下毛傳甚簡鄭康成
因依之立說而朱傳亦從之以此序稍平故爾乃鄭箋
[001-30b]
從序以經之君子指文王朱傳從序以君子指后妃依
鄭則經序不相符依朱則訓詁未的確也序言后妃能
逮下則此詩自當專美后妃乃如鄭說則逮下之意㣲
寓於樛字之中下皆專說文王實乖體製且后妃之逮
下自有恩德以及之鄭乃謂以善言逮下而安之其義
失之太淺衆妾之次序相從固是禮儀之一節鄭謂妃
妾以禮義相與和又謂衆妾以禮樂樂其君子未知禮
義之即為禮樂歟禮樂之非即禮義歟其義又失之過
[001-31a]
深中庸言文王之無憂也以王季為父以武王為子故
也洵如鄭說文王特賴衆妾而無憂耳豈其然乎朱子
謂以文義推之君子不得不指后妃若指文王恐太隔
越了故易箋義而證以小君内子之文於詩之上下血
脈固覺貫通而后妃有君子之德即以君子目之如世
所稱女中丈夫者乎然此實出自朱子創解經傳稱女
人為君子者未之概見故後人多疑之此朱子猶未盡
去序之故也申公說曰南國慕文王之德歸心於周賦
[001-31b]
樛木直指為文王其書雖偽託其義實正大絶去許多
葛藤亦說經之一快也夫書言文王徽柔懿恭易言内
文明而外柔順文王以之則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者文
王所以為樛木之實也經始勿亟庶民子來者葛藟纍
之於内也虞芮質成文王蹶生者葛藟纍之於外也夫
人君不以崇髙絶物自處而以謙恭育物為心人人得
而親近之人人得而喜樂之矣天下皆樂其心寧有不
樂者乎不言福禄而福禄自至樂只君子福履綏之此
[001-32a]
豈弟之君子所為干禄豈弟也瞻彼旱麓言思其足南
有樛木言觀其曲通斯意也朱子或不以為戮
  桃夭篇
序曰桃夭后妃之所致也不妒忌則男女以正昏姻以
時國無鰥民也朱子辨說以序首句為非是故集傳專
主文王之化言竊攷漢之二趙隋之獨孤唐之武后皆
以妒忌之心職為厲階人君固不可無内助之賢共宣
化理然地道無成婦德不專夫人以扶人為號者也壼
[001-32b]
内之事后妃主之壼外之事天子主之各有其職今周
南十一篇惟漢廣汝墳為文王之化餘皆歸美后妃将
壼外之事亦后妃主之文王徒擁虚器而毫無擘畫乎
況后妃不妒忌之美未足以建極興邦也不妒忌者只
是克已一面工夫耳世間賦性温柔之婦不為河東吼
者亦所在多有而庸碌無能何足稱美王安石謂禮義
明則上下不亂故男女以正政事治則財用不乏故昏
姻以時誠探本之論也而李樗非之謂此乃出於風化
[001-33a]
非縁政事之治葢言政事則教由文王惟本風化則德
由后妃既欲歸美后妃自畧政事一邊但思周南之人
雖感后妃之風化而禮義不明必致苟合財用不足何
以為恱空空一后妃之不妒忌而天下之男女昏姻已
各得其正各及其時豈理也哉李又引太王愛厥妃當
是時内無怨女外無曠夫為証不知太王當日原有與
民同之之政在故齊一家而國中之家皆齊耳不然齊
王之好色何以终不若太王之好色耶故專美文王固
[001-33b]
無損於后妃專美后妃便已遺漏文王序說朱傳其為
優劣於此可見若謂文王聖德之盛又得聖女為配肅
雝者章教於外窈窕者助理於内相得益彰而天下感
化覩之子而知其宜家宜室則於理不頗而詩㫖亦得

  之子于歸
毛傳曰宜以有室家無踰時鄭箋曰婦人皆以年盛時
行二家於本詩皆不明著昏姻之時孔氏謂毛以三章
[001-34a]
皆得秋冬時鄭以為得仲春時者葢據東門之楊傳曰/男
女失時不/逮秋冬行露蔓草之箋皆引周禮仲春之月令㑹/男女之無夫家者為証
綢繆之傳箋毛以三星為參星在天則可以嫁娶矣十/月時也在隅十一月十二月也在户正月
也郵以三星為心星昏而不見嫁娶之時也在天三月/之末四月之中也在隅四月之末五月之中也在户五
月之末六/月之中也以為斷耳而馮氏謂二家之說合之則兩得
離之則兩傷象語云霜降而婦功成嫁娶者行焉/氷泮而農桑起昏禮殺於此孫卿
韓嬰皆言霜降迎/女氷泮殺止夏小正云二月綏多士女綏安/也冠子娶婦之時也月令
仲春祀郊禖葢𤣥鳥生乳之月/以為嫁娶之候天子重而祀焉白虎通云嫁娶以春何/也天地始通隂
[001-34b]
陽交接/之時也皆二家所証據未易評定得失今攷家語又言
冬合男女秋班爵位董仲舒曰聖人以男女隂陽其道
同類天道向秋冬而隂氣結向春夏而隂氣去故霜降
而迎女氷泮而殺止與隂俱近而陽逺也此亦足為毛
說之証而詩人所詠吉士誘懷春之女公子悲遲日之
歸熠燿興結縭之感多舉春為言月令仲春之月桃始
華而此詩言桃華而之子于歸據所見為興則鄭說長
矣故朱子從鄭然先王制禮盡天下之昏姻而迫以一
[001-35a]
月之期則失時之歎豈獨一綢繆之良人粲者乎恐媒
氏之所㑹亦不勝其㑹而奔者十八九矣夫夫婦為人
倫之首故昏義著於禮經親成男女掌之大宗伯典至
重也惟寛之半載之期可以隨其時之遲速而為禮之
隆殺秋冬之時裕六禮行焉仲春之時迫六禮減焉氷
泮而殺禮氷未泮之時不容殺矣仲春不禁奔春未仲
之時不容奔矣古者媒氏之設原以掌萬民之判凡男
女自成名以上皆書其年月日名焉令男三十而娶女
[001-35b]
二十而嫁則所以正其禮而防其失者綦嚴仲春之令
特以小民時有貧乏不得備禮者寛此萬不得已之條
耳若專以不禁為職既不禁矣惡用是媒氏為哉以此
觀之毛說不可盡廢而仲春之月時和景明尤為吉日
良辰故嫁娶者獨盛而詩人多歌之爾
  兔罝篇
序曰兔罝后妃之所致也關雎之化行則莫不好德賢
人衆多也朱子謂序首句非是葢桃夭言男女昏姻之
[001-36a]
事以為后妃所致理猶相近此詩言賢人衆多斷係文
王德化之所致也旱麓之詠文王曰豈弟君子遐不作
人棫樸之詠文王曰周王夀考遐不作人可知人才之
作興固本文王之德尤本文王之夀而文王之化必見
於作成一世之人才者為至又非一時鼓舞作興之所
能也長養訓誨之久涵育薰陶之深而後人才蔚起多
士濟濟焉此詩正成人有德小子有造之驗乎且詩中
明有公侯字即指文王也朱子此詩極其尊稱不過曰/公侯而已亦文王未嘗稱王
[001-36b]
之一/徵詩言文王而序必歸之后妃其不可也明矣申公/說文
王聞閎夭泰顛散宜生皆賢人/而舉之國史詠其事而美之又毛傳此詩不言興朱
傳以為興以為興則兔罝虚而武夫實兔罝武夫作兩
人看不以為興則兔罝之人即是武夫作一人看鄭康
曰此兔罝之人賢者也有/武力可以為将帥之任董彦逺曰文治于岐四方/無侮武夫無所用
其力相與從事罝網/以消磨其壮心焉耳范逸齋曰詩人偶見兔罝者/知其人勇而難犯吕記
朱子初說曰聞橛杙之聲而視其人/甚勇可以為國干城者也皆作一人看作一
人看則宜作賦讀矣集傳既定為興則以為兩人始得
[001-37a]
乃曰雖兔罝之野人而其才之可用如此亦作一人看
何自乖其例耶李黄集解黄氏櫄原本曰兔罝之術不/仁武夫以勇力
自恃皆風化所難至者也今兔罝之人有至誠恭敬之/心勇暴之夫有愛民忠君之德設此兩事以見賢人衆
多而風化之/在人者深也平分兩項而都非實境夫耕莘之夫可享
天心耨冀之子堪膺晉賞兔罝之中寧乏賢才然伊尹
冀缺之儔古今不數槩見而鼓刀屠狗賣繒之輩豈皆
滕酈樊灌耶且既知其可為腹心何以尚使之罝兔耶
欲明賢才之盛反露棄賢之失詩人立言當不若是則
[001-37b]
黄氏之說似為有理
  芣苢篇
文選註薛君章句云芣苢傷夫有惡疾也芣苢雖惡臭/乎我猶采取而不已者興君子雖有
惡疾我猶守/而不去也及劉向列女傳云蔡人之妻者宋人之女/也既嫁於齊而夫有惡疾
其母将改嫁之女曰夫不幸乃妾之不幸也奈何去之/適人之道一與之醮終身不改且采采芣苢之草雖具
惡臭猶始於捋采之終於懐襭/之況夫婦乎乃作芣苢之詩其說大畧相同薛漢為
韓詩學而劉向乃楚元王之孫元王與申公俱受魯詩
於浮邱伯向之言詩必出於魯則是詩韓魯合矣毛詩
[001-38a]
序曰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鄭云天下和/政教平也則婦人樂有
子矣鄭孔云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言天下者以其稱/王必以天下之辭故騶虞序曰天下純被文
王之化/是也頗乖其㫖朱傳但主家室和平而不取樂有子
之說今觀爾雅以芣苢為車前曰芣苢馬舄馬舄車前/ 疏云藥草也别三名
郭云今車前草大葉長穂好/生道邊江東呼為蝦蟆衣陸璣曰其子治婦人難産
云馬舄喜在牛蹟生故云車前當道幽州人謂之牛舌/草可煮作茹大滑王肅引周書王㑹云芣苢如李生於
西戎王基駁云王㑹所記雜物竒獸皆四夷逺國各齎/土地異物以為貢贄非周南婦人所得采是芣苢為馬
舄之草非西/戎之木也陸佃曰善療孕婦難産及令人有子本草
[001-38b]
亦云車前子強隂益精令人有子云一名當道一名牛/遺一名勝舄生真定
平澤邱陵阪道中陶隠居云子性冷利仙經亦服餌之/令人身輕不老韓詩乃云芣苢似李食其實宜子孫是
為謬矣國經云春初生苖葉布地如匙面累年者長及/尺餘如鼠尾花甚細青色㣲赤結實如葶藶赤黒色今
又五月採苗七/月八月採實韓詩說云食其實宜子孫合諸說徵之
則序之言實為可信故集傳仍載陸說細繹詩人之詞
非家國雍熈而無干戈之擾夫婦和合而無流離之悲
時清歲稔而無征役之苦何以能優游自得相與賦詩
而樂其事哉岐周太和氣象於此可想初未嘗有遭遇
[001-39a]
不偶如柏舟自矢之意且芣苢可鬻為茹神仙服食經
以為雷精實服之行化八月採地衣地/衣者車前實也並非惡臭之物
則毛固勝於韓魯矣又子貢傳曰文王之時萬民和樂
童兒歌謠賦芣苢其言頗得詩㫖即一魯詩家而亦有
異同耶韓詩說既云直曰車前瞿生子兩/旁者曰芣苢見釋/文
以芣苢為即車前與毛傳同矣又曰芣苢澤瀉也見馮/疏
攷本草車前澤瀉實為二物殆以芣苢有馬舄勝舄之
名而誤與
[001-39b]
  喬木
毛傳曰喬上竦也鄭箋曰木以髙其枝之故故人不得
就而休息也一止言其上竦一則言其枝之髙二家自
相接成驗今木性下枝繁茂樹必低矮刪去其繁枝則
漸長而漸髙矣喬字本訓髙而木之髙者其枝亦髙耳
朱傳則曰上竦無枝曰喬葢本蘇潁濱鄭風註攷爾雅
釋喬之義有五句如羽喬郭註樹枝曲/卷如鳥毛羽上句曰喬如木
楸曰喬郭注楸樹/性上竦槐棘醜喬郭注枝/皆喬竦小枝上繚為喬郭/注
[001-40a]
細枝皆翹繚上/句者為喬木一則明言小枝餘則郭璞注多言其枝
未知潁濱何所據而言其無枝也豈以爾雅小枝上繚
為喬無枝為檄二句文相連而偶誤耶則讀書之疏畧
甚矣抑以木若有枝即可休其下而得其䕃今言不可
休遂意其無枝耶則立說之創闢甚矣趙岐注孟子亦
但言髙大樹木耳朱子於詩之無闗大義處間有疎忽此
類是也
  休息游女
[001-40b]
陸氏釋文曰休息並如字古本皆/爾本或作休思此以意改爾以休息為是孔氏正/義
曰經求思之文在游女之下傳解喬木之下先言思辭/然後始言漢上疑經休息之字作休思也經之大體韻
在辭上疑休求字為韻二字俱作/思但未見如此之本不敢輙改爾以休思為是孔説頗
有理而言不敢輙改其解經亦慎矣王伯厚謂漢廣不
可休息朱子從韓詩作不可休思小旻是用不集朱子
從韓詩作是用不就攷今木集傳思仍作息就仍作
集顧寧人疑王氏所見之本是朱子未定之本然則朱
子亦不敢輕改與孔同也至孔氏釋游女之義甚正云/内
[001-41a]
則女子居内深宫固門閽寺守之則貴家之女也/庶人之女則執筐行饁不得在室故有出游之事朱傳
曰江漢之俗其女好游漢魏以後猶然如大堤之曲可
見也劉云大堤漢水之堤大堤曲宋隨王誕為襄/州時作樂府遺聲都邑三十四曲有此曲後人
謂女子無故出游冶容誨淫非善俗也被文王之化者
尚有此乎劉宋時六朝猗靡之習豈成周盛時所宜見
風俗隨時而變自周迄宋千五六百年安得相同況大
堤所詠乃俠邪娼女引彼證此尤為不類此足補朱子
之闕
[001-41b]
  汝墳篇
劉向列女傳曰周南大夫受命平水土過時而不來其
妻恐其懈於王事言國家多難惟勉強之無有譴怒遺
父母憂乃作詩毛詩序曰汝墳道化行也文王之化行
乎汝墳之國婦人能閔其君子猶勉之以正也二家之
說相合朱子於此序無辨集傳復引用序說序可從則
從之豈必故為立異哉後漢書周磐傳誦詩至汝墳之
卒章慨然而歎注薛君章句云魴魚赬尾魚勞則尾赤
[001-42a]
君子勞苦則顔色變王室政教如烈火矣猶觸冒而仕
者以父母甚迫近饑寒之憂為此禄仕是以此詩為思
親之作也據詩婦人則以夫為君子未有以父母為君
子者是詩言未見君子既見君子真夫婦之詞也周磐
之歎或亦斷章之意爾子貢傳受辛無道商人慕文王
而歸之賦汝墳申公說商人苦紂之虐歸心文王而作
是詩二說亦得詩㫖
  父母孔邇
[001-42b]
鄭箋曰父母甚近當念之以免於害不能為疏逺者計
也是以父母為行役者之父母而以近對疏逺言則近
為親近之近也說與劉向合劉辰翁從之云父母行役/者之父母也
但鄭以本句為勉之以正夫勉之以正而止以已之父
母為言猶未見公而忘私國而忘家之義歐陽闢鄭說
而本義曰父母之邦當自宣力黄實夫又譏之矣吕記
張廣漢曰勞苦之極從而寛之曰王室雖如燬而文王
在邇有以恤我也蘇傳曰有文王以為之父母可以無
[001-43a]
久病矣以父母指文王言朱傳前說本蘇張也後一說
本劉鄭也而嚴緝謂以父母喻文王非以服事殷者之
所安夫文王固無圖度天命收服民情之心而民心之
向慕乎文王尊之親之奉以父母之稱自非文王之所
能禁故以服事殷者文王事君之大節父母孔邇者斯
民戴德之至情二者原不相悖且詩在周南序曰文王
之化行乎汝墳之國則以父母指文王於事情為切於
文義為順也
[001-43b]
  麟之趾篇
序曰麟之趾關雎之應也關雎之化行則天下無犯非
禮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時也鄭云闗雎之/時以麟為應
後世雖哀猶存闗雎之化者君之宗族猶尚振振然有/似麟應之時無以過也 孔云此麟趾處末者有闗雎
之應也闗雎之化行謂螽斯以前天下無犯非禮桃夭/以後也雖衰世之公子皆信厚此篇三章是也此篇處
末見相終始故歴前篇以為此次既因有麟名見若致/然編之處末以法成功也太師編之以衆應叙者述之
以示法耳不然此豈一人作詩而得相顧以為終始也/ 鄭答張逸云哀世者謂當文王與紂之時而周之盛
德闗雎化行之時公子化之皆信厚與禮合古太平致/麟之時不能過也由此言之不致明矣按中候楃河記
[001-44a]
云帝軒題象麒麟在囿又唐傳云堯時麟麟在郊藪又/孔叢云唐虞之世麟鳳游於田古太平時行闗雎之化
至極能盡人之性能盡物之性太平化洽故致麟文王/時殷紂尚存道未盡行四靈之瑞不能悉致序云哀世
之公子明由/衰故不致也朱子辨說止云之時二字可刪集傳則謂
闗雎之應得之葢文王后妃有闗雎之德故其子姓公
族皆有仁厚之應盛德之感有不期然而然者耳然以
為感應則近理以為瑞應則多誣竊謂序之首句歐公
辨之最明曰前儒為毛鄭學者自覺其非乃為曲說云/實無麟應太史編詩之時假設此義以謂闗
雎化成宜有麟出故借此麟趾之篇列於最後使若化/成而麟至爾然則序之所述乃非詩人作詩之本意是
[001-44b]
太師編詩之義也毛鄭遂執/序意以解詩宜其失之逺也自衰世以下程子譏之云/自
衰世以下序之誤也麟趾之/時麟趾不成辭言之時謬矣至闗雎之化行二句亦覺
鶻突鄭孔之誤由此致也鄭孔之意似古行闗雎之化
時麟出為瑞今文王猶存闗雎之化能使君之宗族振
振然如麟應時則行闗雎之化者不自文王始也文王
特存而不失耳夫序稱闗雎為后妃之德鄭孔無異說
既闗雎為后妃之德奈何别求行闗雎之化之人耶此
詩自當以朱傳為純正
[001-45a]
  麟
毛傳以麟為信而應禮故振振亦訓信厚孔氏申之曰/哀
十四年左傳服䖍注云視明禮修而麟至思睿信立白/虎擾言從乂成則神龜在沼聽聰知正而名山出龍貌
恭禮仁則鳳凰來儀騶虞傳云有至信之徳則應之是/與左傳說合也說者又云人臣則修母致子應以昭二
十九年左傳云水官不修則龍不至故也人君則當方/來應是以駁異義云𤣥之聞也洪範五事一曰言於五
行屬金孔子時周道衰於是作春秋其言可從故天應/以金獸之瑞是其義也箋公子信厚與禮相應有似於
麟申述傳文亦以麟為信獸駁/異義以為西方毛蟲更為别說謂與左氏說合修母致
子也按左傳服虔注云視明禮修而麟至思睿信立白/虎擾則麟之至非由信信之應不為麟也孔又引
[001-45b]
鄭駁異義所云則是麟本金獸信屬土土生金修母致/子故推本於信歟然孔自謂說者又云人臣則修母致
子人君則當方來應文王雖未稱王既為西伯寧非人/君乎自應當方來應矣且攷洪範五行之配五事聽是
金言是火貌是水視是木思是土此吳仁傑之說朱子/信之而蔡氏從之者也則言又未嘗屬金而哀公十四
年之麟見未必為孔/子作春秋而來矣其說本於禮斗威儀云君乘金而/王其政平麒
麟在/郊及蔡邕月令云天宫五獸中有大角軒轅麒麟之/信麟生於火游於土故修其母致其
子五行/之精也然春秋運斗樞曰機星得則麒/麟生萬人夀春秋保乾圖曰/歳
星散/為麟皆不言其所屬春秋演孔圖曰蒼之滅也麟不榮/也麟木精也 宋均
注麟木精生水故曰隂水氣好土土/黄木青故麟色青黄不榮謂見洩也以為木精春秋感
[001-46a]
精符曰王者不刳胎不剖卯則出於郊義又云麟一角/明海内共一主也 明王動則有 静則有容乃
見/何法盛徵祥記曰麒仁獸也牝曰麟牡鳴曰遊聖牝/鳴曰歸和夏鳴曰扶幼秋鳴曰食綏
張楫廣雅曰麟者含仁懷義行步中規折旋中矩遊必/擇土翔必後處不履生蟲不折生草不羣居
不旅行不犯陷穽不/罹罘&KR1577文章彬彬許氏說文云麒仁獸也/麐牝麒也陸氏詩疏
曰麟麕身牛尾馬足黄色圖蹄一角角端有肉音中鍾/吕行中規矩遊必擇地詳而後處不履生蟲不羣居不
旅行不入陷穽不罹/羅網王者至仁則出皆言其仁即末章鄭箋云麟角之
末有肉示有武而不用則亦有仁意也程子曰闗雎始/于袵席
及於子孫至於宗族以/被天下故自近而言之麟取其厚趾定角皆於麟取之
[001-46b]
有仁厚之象也朱子從之遂易信厚為仁厚嚴粲輩從
朱良是
  采蘩篇
序曰采蘩夫人不失職也夫人可以奉祭祀則不失職
矣毛鄭孔無異議而後儒復有親蠶之說子貢傳諸侯/之夫人勤於
親蠶賦采蘩親申公說/采蘩美夫人 蠶之詩朱傳兩存之觀朱子答潘時舉/陳埴兩問亦姑存
後說以備/一解耳夫奉祭祀者夫人之職也國君取夫人之詞
曰請君之玉女與寡人共有敝邑事宗廟社稷則蘋蘩
[001-47a]
蕰藻之薦者夫人之事也夙夜將事之敬者夫人之
心也采於沼沚之中用於宗廟之内竦敬於未祭之
前舒遲於既去之後非被文王后妃之化何以能周
旋中禮若是哉斯乃可以配君子而事宗廟所謂不
失職也序說實得詩㫖親蠺之說一因蘩以生蠶
詩言采蘩宜為蠶事一因諸侯夫人奉祭服副今詩
言被則次也故生異說攷豳風七月言蠶事曰采蘩
祁祁似此詩亦言蠶矣然蠺事重桑故七月言蘩者
[001-47b]
止一句而言桑者特詳且公所即公桑以桑名其室
重桑也故有告桑之文此詩果為蠶事何不言采桑
而特言采蘩乎夫蘩之類不一有生蠶之蘩有為葅
之蘩生蠶者陸生者也七月之所采也為葅者水生
者也此詩之所采也七月之蘩爾雅之蘩皤蒿也此
詩之蘩爾雅之蘩由胡也按毛傳釋此蘩為皤蒿朱/傳訓為白蒿李時珍謂白
蒿有水陸二種爾雅通謂之蘩曰蘩皤蒿者即今陸/生艾蒿也辛薰不美曰蘩由胡者即今水生蔞蘩也
辛香而美今/依李為說蠶性畏濕故用陸生之蘩此詩言采于
[001-48a]
沼沚則水生之蘩也董氏謂南國嵗味莫先於蘩孟
氏謂春初先諸草生其葉生挼奴禾切又宣/錐切按揉也醋淹之
為葅甚益人而左傳合蘋蘩蕰藻為澗谿沼沚之毛
則此詩之蘩之為水生信矣明乎蘩之性則此詩之
不為親蠶自明矣若夫詩之言被也鄭孔之說鄭以/視濯
既饎爨之事解在公以祭事畢夫人釋祭服而去解/還歸皆非正祭之時孔謂特牲夕陳鼎於門外宗人
升自西階視壺濯及籩豆即此所云夜夙/興主婦親視饎爨於西堂即此所云夙皆有據何
楷以射義言士以采蘩為節士不敢當國君夫人而
[001-48b]
歸之三宫夫人世婦然以内外官之品計之三宫夫
人世婦亦非士所敢擬也且三宫夫人世婦乃天子
之禮序言鵲巢騶虞諸侯之風也以諸侯之風而
引天子之禮更無當矣故說詩者必先格物而窮理
物格則可以識詩人託興之意理明則不為前人之
說所眩不然而以臆為斷其不為經之害者幾希
  草蟲阜螽
毛傳曰草蟲常羊也爾雅云草蟲/負蠜郭璞云常/羊也註同陸
[001-49a]
璣詩疏云小大長短如蝗竒/音青色好在茅草中杜預左傳註註云蜚負蠜/如蝗蟲 疏
云負蠜嵗時常有非災蟲蜚一/名負盤此註相涉誤為蠜耳皆以為蝗類而陸佃以為
即蚯蚓曰一云蚯矧即負蠜亦以類應草蟲/鳴於上風阜螽鳴於下風而風化羅願更引張
衡語為證云蚓雖微物其啟閉有時故月令孟夏螻蟈鳴/後五日蚯蚓出冬至之日蚯蚓結皆以紀候夏
夜好鳴於草底江東謂之歌女或曰鳴砌張/衡云王蟺鳴則阜螽跳是則蚓為草蟲也竊意蚯蚓孟
夏即鳴螽類五月始躍其出不同時而負蠜似蝗阜螽
為蝗不類之類故詩人舉以寄意若蚓與蝗絶不相類
詩人何忽有懷於二蟲乎是當從陸杜矣爾雅又曰阜
[001-49b]
螽蠜毛氏本之以釋詩而李巡注雅云蝗/子也陸璣疏詩云/今
人謂蝗子為螽子兖州人謂之螣許慎/曰蝗螽也蔡邕曰螽蝗也明一物也以為即蝗陳藏
唐/人以為如蝗云阜螽蚯蚓二物異類同穴為雌雄/阜螽如蝗江東人呼為舴艋有毒
陳以蝗是災蟲劉向所謂介蟲之孽也非所恒有詩人
不宜詠之耳然今田中亦間有一二不為災者而謂與
蚓同穴未之敢信陸佃謂草蟲阜螽鳴躍相從阜螽今/謂之&KR2689
䗥示跳示飛飛不能逺青色草蟲鳴則阜/螽躍而従之故阜螽曰蠜草蟲謂之負蠜則鄭箋云草/蟲鳴
則阜螽躍而從之異種同類/猶男女嘉時以禮相求呼亦未可盡廢
[001-50a]
  蕨薇
毛傳曰蕨鼈也本爾雅釋草文郭璞曰廣雅云紫/□非也初生
無葉可食江/西呼為鼈及三陸之說不同陸璣曰蕨山菜也周/秦曰蕨齊魯曰鼈初
生似蒜莖紫黒色可食如葵大陸德明曰其初生似/鼈脚故名焉 陸佃曰状如 雀拳足又如其足之
蹷故謂之蕨俗云初/生亦類鼈脚故曰鼈陳藏器謂永康居民多以醋
淹而食之羅願謂今道路負荷轉移者皆不肯食
云蕨生如小兒拳紫色而肥/食之令人脚弱禮家不用蕨鄭樵又謂四皓食之而
夀夷齊食之而夭豈物性隨時而異乎然既謂之菜
[001-50b]
而采之自必可食特不宜生食爾爾雅又有薇垂
水之文郭注生于水邊于邢疏草生于/水濱而枝葉垂 水者曰薇乃水草也詩
言陟山采薇則是山菜故毛傳不引以釋詩而但以
為菜也陸璣云薇亦山菜也莖葉皆似小豆蔓生其/味亦如小豆藿可作羮亦可生食今官
園種之以供/宗廟祭祀許慎云似/藿項安世云即今野豌豆蜀人/謂之巢菜東坡改為
元修/菜陸佃云似藿菜之㣲者/也故禮芼豕以薇之說相同鄭樵以為金
櫻芽云薇曰白幕曰薇草曰春草曰骨美生水旁葉/如萍三秦記夷齊食之三年顔色不變武王戒
之不食/而死未知何據朱子云薇似蕨而差大有芒而味/苦山間人食之謂之迷蕨
[001-51a]
從胡明仲之說云荆楚間有草叢生修條四時發穎/春夏之交花亦繁麗條之腴者大如
巨擘剖而食之甘美野人呼為迷陽疑莊/子所謂迷陽迷陽無傷我行者即此蕨也以為迷陽
夫迷陽是薇不知卻曲又是何草耶且胡謂味甘美
朱謂味苦更不相合不若元恪親見官園所種之審

  采蘋篇一
立說必求有據無所據而强為之說則失於杜撰讀
書之過也然徒泥一二字之有合而失通篇之大㫖
[001-51b]
亦流於穿鑿而不善讀矣詩序與詩同出毛氏鄭
氏据序以釋詩者也王氏從毛闢鄭者也孔氏兼
申毛鄭者也采蘋序曰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
循法度則可以奉祭祀矣而毛氏曰古之將嫁女者
必先禮之於宗室牲用魚芼之以蘋藻此自述古
將嫁女之禮見蘋藻之可用而非以此詩為即嫁女
之禮也鄭氏始以此詩之宗室蘋藻為即昏義之
宗室蘋藻孔氏云鄭以昏義教成之祭言芼之以蘋
[001-52a]
藻此詩亦言蘋藻即教成祭也其意右鄭而左毛
矣王肅曰此篇所陳皆大夫妻助夫人之祭此言直
捷了當最為得解故朱子從之夫采蘋之不為教成
而祭也亦證之序而已序曰大夫妻則非未嫁之女
矣鄭既主教成之祭又不敢訟言序之失乃曰能循
法度者今既為大夫妻能循其為女之時所學所
觀之事以為法度則此詩之作原在為大夫妻之時
而詩中所述乃是為女時之事委曲周旋何其辭費
[001-52b]
乎采蘩序曰夫人不失職而詩之所言即是為夫人
時之事則采蘋之大夫妻能循法即是為大夫妻時
之事明矣又孔謂宗子之女自祭家廟何須言于宗
室若非教成之祭則大夫之妻助祭夫氏何故云大
宗之廟大夫豈皆為宗子也不知宗室之名小宗之
家可以稱而大宗之家獨不可稱乎宗子誠不皆為
大夫豈宗子必不可為大夫乎孔又云大夫妻助祭
於夫氏則無士矣傳何為兼言士夫傳言大夫士而
[001-53a]
序實未嘗言士也孔何信傳而不信序乎然則經
所云季女者大夫之妻也亦猶左傳言季蘭左傳濟/澤之阿
行潦之蘋藻置諸/宗室季蘭尸之明其少而能敬也豈可因宗室蘋
藻四字偶同於昏義而遂強詩以就禮哉鄭氏之學
最博博則不能棄其所愛而多附㑹斯亦好竒之過
也夫
  采蘋篇二
說詩之道據經為解而已不必旁徵博引也乃攷之
[001-53b]
於經既有明文稽之於禮復有明徵則衆說紛紛可
一言而定采蘋序曰大夫妻能循法度也王肅泥之
乃云此詩所陳皆大夫妻助夫氏之祭後儒多信之
朱子亦從之夫曰大夫妻則是婦也而非女矣凡祭
祀宗子統族人於外主婦統族婦於内楚茨曰主婦
莫莫是也此詩歴言所采之物所盛之具所湘之器
所奠之處而指其所尸之人曰有齊季女經文明明
言女而解者必曰大夫妻不知諸儒解經乎解序乎
[001-54a]
何信序之深勝於信經乎毛傳曰古之将嫁女者必
先禮之於宗室牲用魚芼之以蘋藻此以禮女教成
之祭為一事而言猶未明鄭氏辨之曰女将行無祭
事也祭者主婦設羮教成之祭更使季女成其婦禮
也孔氏申釋毛鄭以鄭為是而後儒從之者葢少今
攷昏義曰古者婦人先嫁三月祖廟未毁教於公宫
祖廟既毁教於宗室教以婦德婦言婦容婦功教成
祭之牲用魚芼之以蘋藻所以成婦順也所言宗室
[001-54b]
蘋藻即詩宗室蘋藻也夫古者女教與男教並重禮
之所以教男子者詳矣而内則云異為孺子室于宫
中擇於諸女與可者必其寛裕慈惠温良恭敬慎而
寡言者使為子師其次為慈母其次為保母皆居於
室葛覃之詩曰言告師氏則周南之始已有此制公
羊傳伯姬曰婦人夜出不見傳母不下堂則春秋之
時此禮猶不廢葢教以德言容功而德為首重女德
既修而風俗美江漢之游女所以不可求桃夭之之
[001-55a]
子所以嘆其宜耳文王端本起化寧不以此為急者
哉序稱大夫妻者原其後而言也當教成而祭之時
猶是季女也既祭而嫁於大夫寧非大夫妻乎序說
亦未嘗不通耳
  蘋
毛傳曰蘋大蓱釋文云本/又作萍也依爾雅為訓也陸疏亦
云水上浮萍麄大者謂之蘋小者曰蓱季/春始生可糝蒸為茹又可苦酒淹以就酒朱傳曰
蘋水上浮萍也葢因孔疏誤引爾雅郭注而亦誤也
[001-55b]
嚴粲譏郭云本草水萍有三種大者蘋中者荇菜小/者水上浮萍毛氏以蘋為大蘋是也郭璞
以蘋為水上浮萍蘋可茹而/萍不可茹豈可以供祭祀乎而陳啟源據爾雅原註
以正之云蘋萍二草朱傳合為一華谷論其有大小/之分當已但譏爾雅郭注誤以小萍為大蘋
則非郭之誤而孔疏引郭之誤也案爾雅先云萍蓱/註水中浮萍江東謂之藻繼云其大者蘋註詩曰于
以采蘋是郭注水中浮萍二語乃釋萍蓱非釋蘋也/於蘋字直引詩證之耳孔氏引爾雅合兩文為一而
繫郭註於下又刪其引詩之語竟似以萍釋蘋矣/嚴不譏孔而譏郭豈未見爾雅原文耶疏謬殊甚
能細心讀書者本草拾遺謂其葉圓云蘋葉圓濶寸/許下有一點如
水沫一/名芣菜爾雅翼謂其葉正方中拆如十字根生水底/葉敷水上不若小浮萍
[001-56a]
之無根而漂浮也故韓詩曰沉者曰蘋浮者曰藻蘋/亦不沉但比萍則有根不浮游耳五月有花白色故
謂之白蘋吕氏春秋曰菜之美者崑崙之蘋萍焉楚/王渡江得萍實天問曰靡萍九衢本草稱水萍皆得
萍名而實蘋也葢實非無根者所能枝葉九道尤大/于蘋矣陶隠居曰水萍非今浮萍予詳著之使賢者
無/惑二說不同雅翼之論詳矣宜得其實馮復京又謂
蘋有水陸之異栁惲所謂汀洲采白蘋者水生而似
萍者也宋玉所謂起於青蘋之末者陸生而似莎爾/雅
薃侯莎/其實媞者也所辨亦明
  藻
[001-56b]
毛傳曰藻聚藻也陸璣疏曰藻水草也生水底有
二種其一種葉如雞蘇莖大如箸長四五尺其一種
莖大如釵股葉如蓬蒿謂之聚藻扶風人謂之藻
聚為發聲也此二藻皆可食煮熟挼去腥氣米麫糝/蒸為茹嘉美楊州饑荒可以當穀食饑
時蒸而/食之孔氏引陸疏刪去扶風人二句而自解之曰
然則藻聚生故謂之聚藻此蓋孔氏以意度之之
語耳孔用陸疏而復改其義就字義而論孔氏之說
似屬有理獨不思物之聚生者多矣何以藻好聚
[001-57a]
生而獨得聚名乎孔氏又引左傳蘋蘩蕰藻之菜
蕰聚也故傳言藻聚藻是此詩之藻又名蕰乃李氏
本草所謂葉細如絲及魚鰓狀節節相生之水蕰即
陸疏所謂一種葉如蓬蒿者也爾雅曰莙牛薻同/藻
注云似藻葉大江東呼為馬藻夫藻之大葉者即陸
疏所謂一種葉如雞蘇者也非此詩之藻爾雅邢疏
引詩于以采蘩及左傳蕰藻以釋牛藻是混二藻為
一矣
[001-57b]
  甘棠篇
序曰甘棠美召伯也召伯之教明於南國孔疏據鄭
荅張逸問曰甘棠之詩召伯自明誰云文王與紂之
時乎因謂此詩所陳巡民決訟皆是武王伐紂之後
為伯時事武王時召伯為王官之伯故得美之是甘
棠之舍與此詩之作俱在武王時也朱傳曰召伯
巡行南國以布文王之化或舍甘棠之下則舍甘棠
在文王之世矣又曰後人思其德故愛其樹而不忍
[001-58a]
傷則詩之作非即舍甘棠時也所云後人者不知文
王之世之人與武王之世之人與攷韓詩說稱先君
文王曰昔者周道之盛召伯在朝有司請營召以居/召伯曰嗟以吾一身而劳百姓非吾先君文王
之志也於是出而就烝黎於阡陌曬畝之間而聼斷/焉百姓大悅耕桑倍力以勸於是嵗大稔民給家足
其後詩人見召伯之所/休息樹之美而歌之魯詩說言召公述職劉向/曰召
公述職當桑蠶之時不欲變民/事故不入邑中舍于甘棠之下張文濳言天子大
曰召公為天子大臣而治事臨務至出於草野田/畝之間宜若不知體矣然古人惟不敢遺一人故
能康一家不敢遺/一家故能正一國皆以舍甘棠為武王之世則孔說
[001-58b]
可信黄實夫之辨亦明曰詩言召伯在文王時文王/方為方伯而召公亦稱召伯
豈有/此理然實夫於行露篇云文王未嘗分陜而聽訟則
無不可夫文王時既可聽訟則因聽訟而舍甘棠即
謂舍甘棠在文王時亦無不可嚴粲曰作詩雖在後
明教前乎此既不乖乎時勢亦不背乎詩義允可從

  甘棠
爾雅曰杜甘棠邢疏杜一名甘棠郭云今之杜梨下/云杜赤棠白者棠舍人曰杜赤色名
[001-59a]
赤棠白者亦名棠然則其白者名棠其赤者為杜棠/為甘棠杜為赤棠詩召南曰蓛芾甘棠唐風曰有秋
之杜傳曰杜/赤棠是也毛傳曰甘棠杜也互釋而實同爾雅又
曰杜赤棠白者棠邢疏郭云棠色異異其名樊/光曰赤者為杜白者為棠然則
杜其總名而有赤白之異赤者名杜白者為棠赤棠
之枝葉稀少故唐風小雅皆詠其特生而晉孫楚杕
杜賦云華葉疏悴靡休䕃之茂榮是也甘棠有䕃
可休與赤棠稍異故召伯得以憇息其下乎又陸璣
疏云甘棠今棠藜一名杜藜赤棠也與白棠同耳但
[001-59b]
子有赤白美惡子白色為白棠甘棠少酢滑美赤棠
子澀而酢俗語云澀如杜是也赤棠木理韌亦/可以作弓幹既以
甘棠為赤棠又以為白棠前後互異當必傳寫有誤
邢氏爾雅疏馮氏詩疏引之皆刪去也字止云赤棠
與白棠同耳葢專以甘棠為白棠矣爾雅翼每梨有/十餘子唯一子
生梨餘者生杜花通志甘棠謂之棠梨/其花謂之海棠 其實謂之海紅子
  召伯
鄭箋曰召伯姓姬名奭食采於召作上公為二伯後
[001-60a]
封於燕陸釋文曰奭召康公名也燕世家云與周同
姓孔安國皆云爾皇甫謐云文王之庶子案左傳富
辰言文之昭十六國無燕也未知士安之言何所慿
燕國在周禮幽州之/域今涿郡薊縣是也今攷孔氏司馬氏鄭氏俱在
士安前所聞當審於士安其言既同則召公之非文
王子明矣故譙周注史記亦但云周之支族食邑於
召也顧麟士又引魯詩世學曰召公奭字君奭王/季之庶子文王弟也
為文王弟亦難信而九域志云召伯甘棠樹在陜州
[001-60b]
府署西南隅括地志云召伯廟在洛州夀安縣西北
五里召伯聽訟甘棠之下不伐/其樹後人懐其德因立廟有棠在九曲城東阜
今河南府/宜陽縣二說不同若召伯聽訟在文王時則九域
志近之又樂記言武王克商未下車封黄帝之後於
薊封堯之後於祝而周本紀謂封堯之後於薊封召
公奭於燕正義曰燕薊二國俱武王立因燕山薊邱/為名其地足自立國燕盛薊㣲乃併薊而
居/之范逸齋曰或云黄帝之後封於薊者已絶成王更
封召公奭於薊史遷愛博而未免輕信之病是當從
[001-61a]
樂記矣
  羔羊篇
序曰羔羊鵲巢之功致也召南之國化文王之德在
位皆節儉正直孔云毛以儉素由于心服制形于外/章首二句言裘得其制是節儉也無
私存於情得失表於行下二句言行可蹤跡是正直/也鄭以退食為節儉自公為正直羔裘言德能稱之
委蛇者自得之貌皆/節儉正直之事也德如羔羊也朱子云此序得之
但德如羔羊一句為衍說耳今攷鄭孔釋德如羔羊
鄭云鵲巢之君積行累功以致此羔羊之化在位/卿大夫競相勸化皆如此羔羊之人 孔云宗伯
[001-61b]
注云羔取其羣而不失其類士相見注云羔取其羣/而不黨公羊傳何休云羔取其贄之不鳴殺之不號
乳必跪而受之死義生禮者羔羊/之德也今人之德皆如羔羊也固為迂曲論語鄭
注緇衣羔裘諸侯視朝之服在國君臣同服君/用全臣衰飾為異孔氏
於此亦引之為說則大夫之羔裘既取其德如羔羊
將諸侯之羔裘亦取其贄之不鳴乎藍田吕氏云德/如羔羊如羔羊
之詩也黄/櫄從之序首句之義亦未明葢鵲巢序言夫人之
德初不及君之德夫元首明而股肱良上有愛賢之
君斯朝無不賢之臣以臣之賢由於君之聖致之則
[001-62a]
可耳奈何歸之夫人之德乎蘇氏之說云君子能治/其外而内無
良妻妾以和其室家雖欲委蛇而/不可得也此所以為鵲巢之功致較為近理然詩中
實無此意何苦自生枝節
  紽緎總
毛傳曰紽數也緎縫也孔氏曲達其義云傳於首章/先言紽數者
以經云五紽先解五之意故言紽數有五也首章既/解其數故二章解其體言緎縫也既解其體恐人以
為紽自數也緎自縫也故卒章又言總數有/五以明緎數亦五緎言縫則紽總亦縫可知吕記從
之而朱傳謂紽總未詳者以緎之訓有爾雅可據
[001-62b]
釋訓曰緎羔裘之縫也/孫炎曰緎縫之界域而紽總無明文可證也考
薛君章句亦以紽為數曰小者羔大者羊素喻潔/白絲喻屈柔紽數名也詩
人賢仕為大夫者言其德能稱有/潔白之性屈柔之行進退有度也與毛傳合此詩說
之最古者也馮疏載鄒長倩之說云五絲為䌰倍/䌰為升倍升為
緎倍緎為紀倍紀為緵倍緵為檖此乃自少之多自/㣲之著者也緩即總字也以類求之則緎寡于總紽
又寡於緎葢/絲之數耳雖亦以緎為數與爾雅戾已胡雙湖
曰縫之突兀為紽郝云織素絲為組/揜其縫際曰紽有界限謂之緎
姚云革之合異/為同處則曰緎合二為一謂之總其說雖無確證
[001-63a]
而揆之於理殊覺可通又李氏謂一裘而五次縫
之從節儉為說也范氏謂合五羊皮為一裘百里奚/倣古制
也/竊意一裘非五羔皮可製而所以為飾處召南時
尚五新鄭時尚三數各不同而織素絲以英之則一

  摽有梅篇
序曰摽有梅及時也召南之國男女得以及時也毛鄭
論及時義異毛意以首章為男年二十六七女年十六/七次章男年二十八九女年十八儿末章
[001-63b]
為三十之男二十之女鄭以女年皆二十/首章是孟夏次章是仲夏末章是季夏鄭箋釋經我
字謂我當嫁者孔氏申之曰女被文王之化必不自
呼其夫令及時取已鄭恐有女自我之嫌故辨之言我
者詩人我此女之當嫁者非女自我又申公說摽有梅
女父擇壻之詞其意正相合此誠男子生而願為有室
女子生而願為有家之情也朱子謂序末句未安葢驟
讀經文似已時過而情急今反言及時不免相違然此
詩作於其實七兮之前非作於頃筐塈之之後也設言
[001-64a]
有摽落之梅正見無不迨吉之女也故集傳仍以男女
立說而改為女子自言語類亦云里巷之女但如此已
不失為正夫王道本乎人情人情所不能自已者聖人
弗禁況文王風化漸行人心□雪之初亟思有所託以
保其身而猶必擇吉通言不敢苟從是為可美且古人
樸直有情必露不似後世胸懷中冓而外作强顔也輔
氏謂無隠情無匿志者誠足以發明師說朱備萬更設
身處地以見斯女之不得不自言亦有功朱傳者也然
[001-64b]
鄭箋朱傳皆訓庶為衆衆固庶之正訓女子從一而終
何言求衆士乎觀書大誥酒誥皆言庶士立政又言庶
常吉士則庶士云者乃朝廷之賢士故可言衆耳錢氏
詩牖獨以此為求賢之詩夫濟濟多士文王以寧文王
質成蹶生之業實賴疏附先後奔走禦侮之功而思皇
多士生此王國文王苟不勞心以求之何能徧置之列
位哉殷商播棄之餘依然碩果之不食有夏修和之日
惟期落實而取材而夢帝賚弼和羮有賴於鹽梅夀考
[001-65a]
作人求士必先於梅實此周南之兔罝夾見於桃夭芣
苢之間而此詩與羔羊隠託於行露小星中也夫家人
之義男位乎外女位乎内聖化之選賢建德不與内治
之端本善俗者相表裏也哉但曰男女及時亦淺之乎
言詩矣
  三五在東
毛傳曰三心五噣四時更見孔云恐其俱時在東故/云四時之中更迭見之
箋曰心在東方三月時也噣在東方正月時也如是終
[001-65b]
歲列宿更見又曰衆無名之星隨心噣在天猶諸妾隨
夫人以進御於君也蘇傳吕記俱從之逸齋補傳獨闢
之葢詩人所詠必據其一時所見以立言心噣見於東
方既不同時詩人何缘並言之乎心為三星固無異說
孝經援神契曰心三星中獨明位晉天文志曰心三星/天王正位也中星為明堂天子 為大辰主天下之賞
罰前星為太子後星為庶子名荆州星/占曰心為天王其宿三星一 天司宿爾雅曰咮謂之
栁前漢天文志曰栁謂鳥喙則喙者栁星也春秋元命
苞雖以栁為五星春秋文耀鉤曰咮謂陽鳥七星為頸
[001-66a]
晉天文志曰栁八星後之明於星者多以元命苞為非
噣既未必五星則言五不得為噣矣五既非噣則三亦
不得為心矣且夫人唯一而心三噣五非其象也夫人
專夜衆妾不敢當夕初無相隨之義朱傳從范而嚴緝
從朱當已或又謂諸侯一娶九女姪娣與媵而八故詩
人以三與五為言或又謂心之東見其次相連者亢氐
房也亢氐房各四星合心星為十有五故曰三五或又
謂諸侯進御之禮十五日而周故云三五皆不足信也
[001-66b]
  參昴
毛傳曰參伐也昴留也陸氏釋文曰參星名也一名伐
昴一名留二星皆西方宿也今攷周禮言熊旗六旒以
象伐則言伐可兼參也左傳稱參為晉星則言參可兼
伐也公羊傳曰伐為大辰演孔圗曰參以斬伐皆互見
之文也晉志亦曰參十星一曰參伐一曰大辰則參伐
果一也而漢志參為白虎三星直者為衡石下有三星
銳曰伐晉志又云黄帝占參應七将中央三小星曰伐
[001-67a]
天之都/尉也不欲其明與參等是雖同體實有專名矣又毛
但指其直者而以為三星攷工記數伐而為六星丹元
不數伐而數左右肩股為七星晉志曰其中三星横列/三将也東北曰左
肩主左将西北曰右肩主右将東南曰/左足主後将軍西南曰右足主偏将軍合參伐左右肩
股為十星則各隨所見耳元命苞曰昴六星昴之為言
留言功成就繫留也是昴之為留信矣爾雅曰大梁昴
昭十三年傳曰歲/及大梁蔡復楚凶西陸昴也昭四年傳曰日在北陸/而藏氷西陸朝覲而出
之/漢志晉志俱以為旄頭是昴有五名也而漢以為六
[001-67b]
星晉以為七星則異季冬參昴俱在西方衆妾進御時
俱得見之故聯而詠之益知三非在東之心五非在南
之噣矣
  誘字如玉字
毛傳曰誘道也鄭箋曰有貞女思仲春以禮與男㑹吉
士使媒人道成之疾時無禮而言然孔疏曰釋詁云誘
進也曲禮注進客謂導之明進導一也故以誘為道三
家相接成義其說最古歐公以誘為挑誘之誘吕東萊
[001-68a]
引儀禮以證毛說之可信而痛譏歐曰毛鄭以誘為道/儀禮射禮亦先有
誘射皆謂以禮道之古人固有此訓詁也歐陽氏誤以/為桃誘之誘遂謂彼女懐春吉士遂誘而汙以非禮殊
不知是詩方惡無禮豈有為挑誘/之汙行而尚可名之為吉士者乎朱傳無訓蘇氏曰誘/道也
今有女于此思以春適人必得吉/士以禮道之而後可疾時不然也從毛當巴嚴氏曰有/女子
懐春而欲嫁善良之士何不以禮娶之乃誘/之乎無禮者豈是吉士但美其稱以責之從歐非是
毛傳又云有女如玉德如玉也鄭箋曰如玉者取其堅
而潔白孔疏曰弁師云五采玉則非一色獨以白玉比
之者比其堅而潔白不可汚以無禮三家說亦相成朱
[001-68b]
傳曰如玉美其色也後人疑詩人舍德而言色未免近
於稱述艷情夸美冶容之詞安在其為惡無禮又烏得
為正風然則古說不可盡廢
  平王齊侯
子貢傳齊襄結昏於周周人恥之賦何彼穠矣申公說
齊襄公醉殺魯桓公莊王欲平之使榮叔錫桓公命因
使魯主昏以桓王之妹嫁襄公國人傷之作是詩是皆
魯詩說也以春秋魯莊公元年築王姬之館於外之王
[001-69a]
姬為即此詩之王姬乃在春秋聖人方書以示譏何為
刪詩而獨取之以列於正風乎則二書為後人偽托而
不足信明矣集傳引或說謂平王即平王宜臼齊侯即
襄公諸兒是以春秋魯莊公十一年即周莊王之十四
年以共姬妻齊桓公之王姬為即此詩之王姬也范逸
齋謂共姬之得諡為共其德必於肅雝相近似已然攷
之春秋實有不合者襄公與桓公俱為僖公之子襄公
兄也桓公弟也若以詩之王姬為嫁桓公之王姬則詩
[001-69b]
中齊侯當指僖公不當指襄公若以詩之齊侯為襄公
則經文當言齊侯之弟不當言齊侯之子矣況莊王者
平王之曾孫也平王太子洩父死於平王未崩之前其
女當已先生洩父死平王又二十八年而崩桓王立二
十三年迄莊王之十四年共六十五年矣周室雖衰王
姬下嫁何至愆期若此耶則莊王之十四年必無未嫁
之姑可知集傳引舊說以平王為文王者本毛鄭也毛
云平正也鄭云德能正天下之王孔氏申之曰文者諡
[001-70a]
之正名稱之則隨德不一而皇甫謐謂武王五男二女
其一妻胡公其一即詩王姬夫武王之子成王合之邘
晉應韓而為五元女太姬妻胡公明有次女矣而不見
經傳即以此王姬當之而王姬以尊故不為媵亦得下
嫁理固可通然武王實取太公之女為邑姜先儒謂甥
舅不可為昏姻而文王雖受命未嘗稱王武王身為天
子其女尤貴詩何不言武王之女而必言文王之孫乎
王安石又謂平王者猶格王寜王而已齊侯者猶康侯
[001-70b]
寧侯而已李迂仲從之曰平王既非東遷之王則齊侯
亦非齊國之侯因訓齊為齊一彭汝礪因謂王姬下嫁
猶執婦道惟有平德故人化之而不敢踰惟有齊德故
人畏之而不敢越以齊字與平字相配上下文義合已
然周之東遷實有平王周之所封實有齊國今詩明言
平王而反不以為平王明言齊侯而反不以為齊侯顯
與經背必不可從然則如之何而可也曰詩言平王則
以為平王而已詩言齊侯則以為齊侯而已意者平王
[001-71a]
太子洩父既未立而死故推王姬之祖而曰平王之孫
以見王姬之貴亦猶韓侯取妻詩人稱之曰汾王之甥
亦以明其貴也春秋所書二姬特以魯主昏而書之其
魯不主昏而不書者多矣襄公桓公皆立為諸侯而後
取王姬詩何不言齊國之侯而特言齊侯之子乎今詩
言齊侯之子安知東遷之後必無嫁於齊侯之子者乎
然以東周之詩而列於二南葢亦有說王姬有肅雝之
德是秉文王雝雝在宫肅肅在廟之德者也近於文王
[001-71b]
者固足以見文王之化即逺於文王者尤足以見文王
德化之逺不必論其世數皆屬文王之子孫而能秉文
王之德者皆可附之於文王之風也
  葭
毛傳曰葭蘆也本爾雅釋草文攷爾雅云葭華郭註即/今蘆也
之邢疏葦/ 未成者蒹薕郭註似葦而細髙/數尺江東呼為薕又曰葭蘆郣註/葦也菼薍
郭註似葦而細實/中江東呼為烏蓲其萌虇去阮/切李巡以葭菼為一草郭
璞以葭菼為别草孔疏云孫炎說與郭同舍人樊光與
[001-72a]
郭異葢從郭也夏小正曰七月秀雚葦未秀則不為雚/葦秀然後為雚葦雚未秀為菼
葦木秀/為蘆埤雅曰葦即今之蘆一名葭葭葦之未秀者也/萑即今之荻一名蒹蒹萑之未秀者也葭
一名華蒹一名薕至秋堅成謂之/萑葦葦管中籥則萑小而葦大字說曰蘆謂之葭其/小曰萑荻謂之
蒹其小/曰葦俱分釋而沈括夢溪/筆談辨之尤詳大約葦之醜實
繁總㑹之止蘆與荻兩種耳葭也葦也皆蘆也菼也蒹
也萑也皆荻也葭又名華菼又名薍也初生為菼長大
為薍成則為萑初生為葭長大為蘆成則為葦也但此
詩言春田而及葭故詩疏埤雅詩緝俱以為未秀之葦
[001-72b]
是已秦風曰蒹葭蒼蒼夫既蒼蒼矣可云未秀耶是又
對文則異散文則通矣
  豝豵
爾雅毛傳說文字說云豝所謂婁/猪巴猶婁也爾雅翼云豝牝豕之/小者故又言
小/豝俱以豝為牝豕其說最古而相合者多當必不誤朱
子於風言牡於雅言牝當以雅傳為正攷小爾雅云彘
豬也其子/曰豚大者謂之豝古今注云漁陽以大豕為豝豈
以豕之大者必牡與季氏謂詩言奉時辰牡則将為乾
[001-73a]
豆之具用牝非也說固有理但春田除害稼之獸當不
論牝牡俱在所除之中也說文又曰一歲豵尚叢聚也
二歲豝能相把拏也周禮大司馬職注云一歲為豵二
歲為豝三歲為特四歲/為肩五歲為慎廣雅之說亦同是皆漢魏之人
其說猶古則經於首章言葭葭髙故二歲之豝藏焉次
章言蓬蓬低故一歲之豵藏焉詩人而不漫舉四物也
則不可廢此說矣況毛公朱子之釋豵俱云一/歲曰豵已然耶
又鄭箋曰豕生三曰豵雖本爾雅而豕之豢於家者生
[001-73b]
子之多寡可知野田之豕何由知其生時有三乎惟一獲
而視其小大可定其為一歲二歲耳據七月云言私其
豵大司馬職云小獸私之豵固小豕也
  騶虞一
漢唐以來說詩者多宗毛鄭至宋歐陽本義出而闢之
其辨難攻詰處真能發前人所未發而自成一家之書
乃以騶虞為官名恐未合詩人之本㫖也毛傳曰騶虞
義獸也白虎/黑文有至信之德則應之今觀太公六韜淮南
[001-74a]
子皆曰文王拘羑里散宜生得騶虞雞斯之乘以獻紂
司馬相如封禪文曰囿騶虞之珍羣頌曰班班之獸白
質黒章其說同矣張華曰珍獸若虎具五采尾長于/身名曰騶虎乘之日行千里
郭璞曰怪獸五采尾參于身矯足千里/倐忽若神是謂騶虞詩嘆其仁及海内北經曰/林
氏之國有珍獸文若虎五采畢具尾/長于身名曰騶吾乘之日行千里皆言具五采中興
徵祥說曰騶虞仁獸也其尾叄倍状如虎而/白色嘯則風興皓身如雪而無雜者與瑞應圖
曰白虎仁而不害王者/不暴虐仁及行葦則生則以為白色許慎謂不食自死
之物陸璣以為不食生物不履生草陸佃以為不履生
[001-74b]
草食自死之肉說雖小異其以騶虞為獸則一也山海
經以為騶吾劉芳詩疏/吾或作虞前漢書以為騶牙武帝建章宫/有物状如麋
東方朔曰此騶牙也/逺方歸義則騶牙見字雖異而聲相近實為一物也乃
歐公引賈誼新書曰騶者文王之囿名虞者囿之司獸
因以騶虞為騶囿之虞官陳氏復援射義天子以騶虞
為節樂官備之說以証之攷周禮夏官有趣馬掌王之
馬政注即詩蹶維趣/馬也趣亦作騶戴記季秋天子教以田獵命僕及
七騶咸駕注七騶為趣馬主為諸官駕稅者也有疏天/子馬有六種種别為騶則六騶也又 總主
[001-75a]
之人并六騶為/七故為七騶左傳晉程鄭為乘馬御六騶屬焉使訓
羣騶知禮楚策襄王使人發騶徵荘辛於趙淮南子曰
好方非醫也好馬非騶也左思魏都賦曰邁梁騶之所
張銑注梁騶古/天子田獵地名韓詩外傳曰樂哉今日之騶則騶為
主馬之官嚴粲從歐又以騶/為騶御虞為虞人非無據也若夫益列九官
已見唐虞之世周禮地官山虞掌山虞之政令澤虞掌
澤國之政令禮記季春命野虞母伐桑柘孟夏命虞人
入山林毋有斬伐左傳藪之新蒸虞候守之魯語大寒
[001-75b]
降土蟄發水虞於是乎講罟罶鳥獸孕水蟲成獸虞於
是乎禁罝羅晉語虞人入材甸人積薪又叔向召舟虞
與司馬則山林川澤園囿之官皆可以虞名之矣竊以
騶人虞人分言之則有二官之名合言之則為一獸之
名不可以騶虞為獸而廢騶御虞人之說更不可以騶
御虞人為官而混以騶虞為官也若執一說以相槩詩
書中可以牽引附㑹者何可勝數其不為經之害者幾
希至壹發五豝句毛云虞人翼五豝以待公之射鄭云
[001-76a]
君射一發而翼五豝戰禽獸之命朱子則以中必叠雙
為解本班固西都賦也似與天子不合圍諸侯不掩羣
之禮未合然朱子之意不過言中之多以見獸之多如
曹植名都篇一縱兩禽連唐人御箭連中雙兔詩一發
遂雙連云爾文王之仁恩及物而庶類蕃殖草木鳥獸
亦舉一以例其餘即葭蓬豝豵而可見不可泥葭蓬豝
豵以求也說詩者不以文害辭辭害志焉得矣毛鄭既
以騶虞為獸又有虞人之說隨文生義宜來歐氏之譏
[001-76b]
也琴操曰騶虞邵國之女所作也古者役不踰時不失
嘉㑹墨子曰成王因先王之樂命曰騶吾是二説者亦
未之敢信
  騶虞二
人各執一說而不能相下其有所執也必有所據也據
其所據則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而是者常見其在
已非者常見其在人矣惟即其所據而暢然曉之以不
足據則奪其所據而是與非可不煩言而定毛傳以騶
[001-77a]
虞為義獸而歐陽公信賈誼之說以為官名陳氏引射
義嚴氏援爾雅以證歐說之可信夫毛詩未出以前諸
書言騶虞葢詳歐公豈偶忘之耶今試即射義觀之射
義曰天子以騶虞為節樂官備也注禮之家皆謂取詩
壹發五豝為得賢人多之喻引詩斷章也葢賢人輔而
天下治故天子以備官為節並非騶御虞人不乏之謂
也夫惟其人不惟其備者三公也六官之屬三百六十
何一不當備者而獨以騶虞二官不乏為備耶攷周禮
[001-77b]
夏官騶馬之職下士也地官上虞澤虞之職大山大澤
則中士餘亦下士也其職最為㣲末舍其大而稱其細
當不其然倘以春田之際虞人有萊田之職僕人設驅
逆之車故詩人詠之然四時之田皆大司馬以旗致民
教之坐作進退疾徐疏數之節而悉率左右以燕天子
者正不乏人何皆不及之乎則射義之不足據以證騶
虞之為官明矣若夫爾雅之釋獸所稱貘白豹甝白虎
尾本白□一目白瞷之類甚多而不見於詩則詩之所
[001-78a]
無者爾雅有之詩之所有者爾雅獨不可無之乎況如
駉篇之十六馬毛傳所釋驈皇騅駓驒駱駰騢魚之九
馬皆爾雅之所有而驪黄騂騏駵雒驔之七馬爾雅所
無而毛公以其師傳釋之豈得謂七馬者爾雅所無而
以為非馬耶則爾雅之不載騶虞亦未可據以為無騶
虞之證矣故說詩者當察其理之是非而不必論其說
之出於何人如毛氏以前無以騶虞為獸者毛氏獨以
為獸而理有可通即當從毛說若毛氏以前多以騶虞
[001-78b]
為獸者毛氏亦以為獸而理有未合亦不可從也即若
爾雅有如馬倨牙食虎豹之駮毛氏本之以釋秦風之
駮不思食虎豹之駮生於山而非隰所有人見其一已
驚駭而走烏能細數其為六是當從陸璣之說不得以
毛傳爾雅相合而附㑹之矣夫射義爾雅俱不足以證
騶虞之非獸竊得據射義以定壹發五豝之是非葢射
義言樂官備者既取義於得賢之多詩自不可言得獸
之少爾倘如毛鄭之說虞人翼五豝以待射而君矢止
[001-79a]
壹發是有五賢人以待用而君獨取其一何可言多乎
夫文王之時人才衆多雖罝兔之武夫可為腹心之用
此濟濟之所以寧也泰之初九曰拔茅茹以其彚貞吉
一君子進而衆君子同升矣淳于髠曰求柴胡桔梗於
沮澤累世不得一焉及至睪黍梁父之隂則郄車而載
耳物之類聚者然也以此求之文王之能官人而人之
足以備官可見故曰樂官備也使無班固西都賦之文
為證亦當以朱傳為得詩㫖且合射義而可從也夫惟
[001-79b]
據理為斷可奪其所據而使不足據即可據其所據而
旁有所通庶可與言詩乎
  騶虞三
以他書證詩不若以詩證詩之為切也以他書證詩則
六韜淮南之可明毛傳以騶虞為獸之非妄而射義爾
雅亦可以驗歐陽本義以騶虞為官之有據吾烏知六
韜淮南之必是而射義爾雅之必非乎又烏知射義之
必是而六韜淮南之必非乎唯以一詩為斷而詩義自
[001-80a]
明周南闗雎之序曰后妃之德也而麟之趾則闗雎之
應也召南鵲巢之序曰夫人之德也而騶虞則鵲巢之
應也夫雎與鵲吾知其為鳥也而天下之人亦皆知其
為鳥也麟之祥不祥不可知而其為獸也吾知之矣天下
之人亦皆知之矣闗雎與鵲巢相配而所詠皆鳥則麟
趾與騶虞相配而所詠皆獸復何疑乎且夫二南之中
豈獨四詩之相配也哉葛覃后妃之/本也采蘩夫人不/失職也相配
也卷耳懷文/王也草蟲思君/子也相配也樛木后妃逮/下也與嘒彼小
[001-80b]
恵及/下也螽斯不妒/忌也與江有汜能悔/過也桃夭昏姻以/時也與摽有
男女及/時也兔罝后妃之/化也與羔羊鵲巢之/功致也芣苢婦人樂/有子也
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漢廣無思犯/禮也與野有死麕惡無/禮也汝墳勉/以
正/也與殷其靁勸以/義也莫不相配也甘棠行露何彼穠矣三
詩非文王時所作而簡錯於其中也二南莫不相配則
闗雎四詩之相配可知闗雎四詩相配則騶虞之為獸
可知以詩証詩而其義自見何必六韜淮南射義爾雅
之紛紛哉夫騶虞之說據詩而定将學詩者可盡廢諸
[001-81a]
乎是又不可人必詳求乎諸書之中若有得若未有得
反而証諸詩而遂有得也葢非博則約無所施非約則
博亦徒勞孔孟論學未有不先博而後約者也既博而
能約則四子六經百家之㫖一以貫之矣獨騶虞之說
乎哉
  蓬
毛傳曰蓬草名也但謂之草而不指為何草吕記朱傳
俱從之攷爾雅云齧彫蓬薦黍蓬郭注以為别蓬種類
[001-81b]
邢疏引說文云蓬蒿也又引此詩及月令藜秀蓬蒿為
証意葢以二蓬俱為陸草矣埤雅云葭是水草蓬是陸
蓬葉散生末大于本故遇風輙拔而旋雖轉/徙無常其相遇往往而有故其制字從逢詩兼詠
之以見庶類之蕃殖是已而孫炎注爾雅以雕蓬為即
茭米古人以為五飯之一者鄭樵通志云彫蓬者米茭/也其米謂之彫
胡可作飯故曰齧黍蓬者野茭/也不能結實惟堪為藉故曰薦楊慎巵志曰蓬有水陸/二種彫蓬乃
水蓬彫苽是也黍蓬乃旱蓬青科也青/科結實如黍羌人食之今松州有焉俱從之馮復京
陳長發復譏鄭楊馮云蓬是蒿類與茭自别鄭漁仲所/言葢本孫炎爾雅注非也 陳云鄭
[001-82a]
因齧字薦字而傅㑹楊又因彫字黍字而傅㑹蓬/之名見古書最多云轉蓬飛蓬孤蓬無言水産者究不
知詩之所詠是雅之何蓬雅之二蓬果如何分别也說
苑曰秋蓬惡於根本而美於枝葉秋風一起/根具拔矣有根有枝
可知其為陸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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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疑辨證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