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55 詩識名解-清-姚炳 (master)


[003-1a]
欽定四庫全書
 詩識名解卷三
             錢塘 姚炳 撰
 鳥部
  鴟鴞
鴟鴞豳風鴟/鴞篇鴟鴞鸋鴂釋鳥文郭璞以爲鴟類邢昺疑
之謂與先儒意異愚謂此誤鴟鴞爲惡鳥之始前此毛
鄭皆依釋鳥文以鴟鴞爲小雀與詩義極合自璞目爲
[003-1b]
鴟類而後儒宗之以小易大匪特名物失真而詩義亦
晦始作俑者於郭氏乎奚辭
陸璣云鴟鴞似黄雀而小其喙尖如錐取茅莠爲巢以
麻紩之如刺襪然懸著樹枝或一房或二房幽州人謂
之鸋鴂按此正詩所云鴟鴞釋鳥謂之鸋鴂者其茅莠
麻紩即詩之桑土綢繆也其一房二房即詩之牖户室
家也爲物小故有拮据卒瘏之况著枝危故有漂摇風
雨之憂核之詩義情狀脗合確然無可疑者
[003-2a]
陸農師謂爾雅言鴟鴞鸋鴂繼以狂茅鴟怪鴟梟鴟則
鴟鴞宜亦鴟類賈誼所謂鸞鳯伏竄鴟鴞翺翔是也此
見最泥如鳯爲羽族長而釋鳥列於桃蟲之下䳭鴒之
上古人所作其不拘類此若賈誼所云乃以鴟鴞况鵩
鳥耳且其曰鴟鴞者非鴟鴞也鴟與鴞也猶夫鸞鳯之
爲鸞與鳯也
鳥類無兩鸋鴂名呂東莱據方言云自關而東呼桑飛
爲鸋鴂謂此乃陸璣所謂巧婦者其名偶與鴟鴞之别
[003-2b]
名同與爾雅所載實兩物則更誤矣
鵂□亦名鴟鵂頭目似猫即釋鳥所謂怪鴟者莊子鴟
鵂夜撮蚤是也舊傳其入城城空入室室空以爲不祥
之物不聞其善搏擊其於毁巢取子事更無驗則是禍
鳥非惡鳥若謂鴟鴞爲鵂□而并以惡鳥目之匪特誣
鴟鴞并誣鵂鶹矣何元子云爾雅明别鴟鴞與怪鴟爲
二物無容混而爲一得之
嚴華谷謂鴟乃惡聲之鳥今鴟鴞爲鴟類則亦惡聲之
[003-3a]
鳥此所謂想當然耳今有延二客於一堂者其一人自
北方來詰其姓名曰某某也其一人自南方來詰之其
姓同其名亦近同則將以二人者之爲一人與抑美厲
各殊而語言大異也鴟惡則鴟鴞亦惡之説何以異於

鴟鴞非鴟亦非鴞何元子謂單言之即鴞尤誤若單言
即鴞又何不云單言即鴟耶且物名固有半同異者不
可偏舉如蝸牛莎雞之類是也從何氏之説則蝸牛即
[003-3b]
牛莎雞即雞矣然則鴞乃惡聲鴟鴞固未甞惡聲也
以爲比流言者非穿鑿而何
周公大義滅親事出於萬不得已方將隠痛不遑未有
既誅而又出忍言謂寧亡管蔡無能畱管蔡以毁我周
室者此傳疏誤解也蓋鴟鴞小鳥善爲巢而不得所託
故周公借以自比首章乃設爲自呼其名者意以王室
新造復遭流言既陷我管蔡於不義矣猶將不利於國
家乎二章則轉信其綢繆之固見其不可動摇也三章
[003-4a]
又極歎其經營之勞瘁四章乃言今日遭家多難已之
東征不啻羽殺尾敝巢室漂摇是以嘵嘵哀鳴不能自
已逐段按來眞如鷇音婉轉叙述嗚咽核之陸璣巧婦
之釋情態如見諸家皆未見及故詆爲惡鳥且以破巢
食子厚誣之耳
鳥名多自呼者非自呼其名也因其呼而名之也如鷮
鷮爲鷮鵙鵙爲鵙之類鴟鴞當亦似此故首句先述其
本然之聲下乃寫其寄託之情陸農師以黄鳥例作戒
[003-4b]
鴟鴞語謂非其自道則後三章何以無一語似相戒者

鬻有養義傳訓稚誤釋言云鬻糜也淖糜本養人之物
莊子天鬻也者天食也此詩之鬻亦取食意蓋所以鬻
稚子非鬻爲稚故集傳通作育訓養是也
傳解嘵嘵爲懼本釋訓文按釋訓自作憢不作嘵註即
以此詩之嘵證之非是懼從心音從口今詩從口作嘵
嘵自是哀鳴不輟之意錢氏以為呌呼近之况羽殺尾
[003-5a]
敝巢室漂摇亦是悲境非懼境也且其曰嘵嘵者安知
非即鷮之鷮鷮鵙之鵙鵙所謂鴟鴞鴟鴞其自呼蓋如
此矣使先儒聞之亦必瞿然曰此非惡聲也
  鸛
豳風東/山篇陸璣謂鸛似鴻而大長頸赤喙白身黑尾翅
一名負釜一名黑凥一名背竈一名皂裙廣雅别作皁
帔通雅又作皁君陳無功引作旱羣以其能致旱災之
故謬也又負釜作負金謂喜負日而飛色如金或又謂
[003-5b]
周思方養鸛縱之後鸛背負金串卸於地故名説尤誕
愚謂竈釜皆取黑意鸛尾翅多黑有背竈負釜之狀因
以爲名皁黑色也裙帔義通至以釜譌金以皁譌旱以
裙譌羣皆因字誤致生妄語耳故舊謂殺其子六十里
旱能羣飛薄霄激散雲雨亦出傅㑹之説
陸農師謂鸛雀學術士禹步法能轉巨石解巢縛其説
出北夢𤨏言要是誕語不足信者
羅瑞良引講堂啣鱣事謂即鸛或辨之云後漢楊震傳
[003-6a]
有冠雀啣三鱣飛集講堂以雀有朱頂故稱冠雀非謂
冠即鸛也愚按鸛本有雀名又舊稱其泥巢作池養魚
則啣魚固其能事况可啣三鱣定非小鳥别作朱頂之
雀其大小正不知何似通冠作鸛理固有之耳
釋鳥鸛鷒讀若歡團字同音别非此鸛雀也今鸛形尾
短故亦從佳爲雚然狀頗類鶴作巢如車輪蓋羽族之
大者而説文解雚作小雀故詩考異字直以爲爾雅之
鸛鷒亦誤甚矣
[003-6b]
傳以鶴鳴爲將雨之徴先儒皆本其説何元子辨之云
鸛俯鳴則隂仰鳴則晴又善羣飛薄霄激雨雨爲之散
上文明言零雨其濛則非將雨矣以灑掃穹窒推之此
鶴之鳴所謂仰鳴則晴者也愚按俯仰隂晴之説出禽
經本未可據但就詩義推之上既言零雨此不當復以
鸛鳴爲將雨何駁是也要之下章倉庚祇興之子此鸛
鳴亦祇興婦歎不過引喻陪襯而已與上零雨何涉故
知於鸛鳴爭晴雨者猶後義耳
[003-7a]
垤固爲蟻封然此詩垤字但作土丘言與蟻無涉况鸛
啗蛇魚必無屑食螻蟻之事故毛鄭猶僅以鸛嗚爲将
雨之徴若更舍却鸛鳴獨拈蟻垤以騐雨候特謂鸛爲
得食而鳴者去詩義尤遠矣果爾則詩何不云蟻出于
垤而云鶴鳴于垤又何不云鸛食于垤而云鸛鳴于垤
也不知零雨四句乃四章總文其下觸緒成吟絶不相
顧鶴何關雨事鶴鳴于垤何關蟻事詩義愈穿鑿則愈
晦此類是也
[003-7b]
  脊令
脊令小雅常/棣篇釋鳥以䳭鴒爲雝渠而廣雅别作□&KR1445
名雃按雃從隹音牽説文石鳥一名雝渠一名精列又
爲鵁鶄之别名上林賦云煩鶩庸渠雝亦/作庸乃水鳥也廣
雅所釋蓋指此與詩脊令名同物異先儒專謂雝渠爲
脊令别名此誤脊令爲水鳥之由矣
脊令大如鷃雀長脚長尾尖喙背上青灰色腹下白頸
下黑其别名有四雝渠見爾雅錢母見義訓連錢見詩
[003-8a]
疏雪姑見物類相感志然雪姑之名不過取其白似雪
耳若云鳴則大雪豈無雪時長不鳴耶陸農師以爲極
驗恐不可信
詩意取興脊令以脊令本有兄弟之誼舊謂其共母者
飛鳴不相離又唐明皇時有脊令數十集麟徳殿廷木
翔棲浹日魏光乘作頌以爲天子友悌之祥蓋其天性
然也若徒以飛鳴行摇取急難意恐今烏鵲頗亦然耳
嚴華谷云鄭氏以爲水鳥宜在水中在原則失其常處
[003-8b]
故飛鳴以求其類非也今雪姑非水中之鳥若失其常
處而飛鳴以求其類凡鳥皆然何獨脊令哉按此最有
識解惟其凡鳥皆知求類故飛鳴行搖不足爲脊令之
取况也鄭氏因誤認雝渠便多如許穿鑿不知即是水
鳥亦何妨在原幾見近洲渚者便不翔山林耶
飛鳴行搖二語傳因急難態狀想出嚴華谷乃謂小宛
取義在於飛則鳴常棣取義在於行則搖則益鑿矣即
以常棣言之詩但謂在原而已不知其在原飛在原行
[003-9a]
也且鳥性無常未有行而不飛飛而不行者若必鑿分
二章亦失物情真趣矣遑言詩義乎
小雅小/宛篇題字義無所考按引此詩者中論作相潜夫論
作顧皆取視義當依傳爲訓孔子丘陵歌題彼泰山正
與此同讀若第亦不必泥睇爲邪視也
載飛載鳴非一脊令正與下而字我字對勘親切見脊
令共母者或則飛或則鳴而不相舍我與而同一所生
者當日有就月有進而共相勉也舊謂口翼俱勞無有
[003-9b]
止息以興進修不得暇逸覺於詞㫖涉泛非兄弟相朂
語氣
鳴鳩念其父母不可得見故有宛然戾天之思脊令朂
其兄弟身得相親故有題彼飛鳴之况觀此其爲亂離
思親作無疑矣
  鶴
小雅鶴/鳴篇鶴從隹形如鵞短尾相鶴經所謂足髙而尾
凋是也故陸璣但謂頂目赤脚青黑而不及尾若云頸
[003-10a]
尾俱黑恐誤蓋其翅杪色黑斂翮而立則羽尾黝然集
傳因以爲尾黑不知凌風鼓翅黑在翼不在尾也子瞻
賦𤣥裳縞衣殆亦未悟短尾故耳故陳晦伯稽疑云遇
九臯之介鳥偉胎化之仙禽其黑者尾耶
鶴爲仙禽取其能夀未有老而聲下之理此禽經謬語
而羅瑞良述之也易之在隂蓋處三四重隂之下王弼
以爲立誠篤志雖在闇昩物亦應焉耳乃謂鳴臯之鶴
爲俊鳴隂之鶴爲老不知二爻位處上卦之中與五相
[003-10b]
應正士之及時而未仕者何以云老且物各從其類鶴
鳴子和不過同類相應之意彼鳴九臯者雖聞野聞天
豈更有非其類而應之耶焦弱矦引易作鸖謂鶴惡陽
故從雨鷺惡露故去雨尤誕
羅瑞良雜引諸書多言鵠者謂鵠即是鶴音之轉後人
以鵠名頗著謂鶴之外别有所謂鵠非也或辨之謂諸
書有專言鵠者未嘗謂鵠即鶴有鶴鵠並言者明分爲
二惟别鶴操雄鵠雌鵠辨命論龜鵠壽千歳擣衣詩開
[003-11a]
縕舒龜鵠古原作鶴俗譌爲鵠豈可據今所見鶴與鵠
容貌差别信如諸家言鵠即鶴則今人通謂鸛爲鸛鶴
是鶴即鶴稱綬草爲鷊是草即鳥也愚謂二家各得其
一説不知鵠本有斛谷二音斛音與鶴通用前説是也
谷音者乃小鳥射者設之以命中後説是也
傳訓臯爲澤何元子謂其於義無取别作&KR1485引史記秭
鴂先&KR1485索隱亦訓爲澤又謂&KR1485字説文不載疑即澤字
之譌故史記天官書云其色大圜黄&KR1485&KR1485亦音澤即潤
[003-11b]
澤之義澤或省作睪荀子側載睪芷睪芷者澤芷也睪
或混作臯故睪有臯音列子望其壙睪如荀子作望其
壙臯如又後漢書郡國志以成臯爲成睪皆其明證然
則九臯之臯本澤字傳寫訛耳愚謂不然臯併不當訓
澤左傳御以如臯不可云如澤漢賈山傳江臯河濵臯
對濵言非深澤可知又李竒云臯水淤地若澤中水豈
能壅淤地上是臯乃澤之涯非竟爲澤不可以字譌强
通也鄭氏云臯澤中水溢出所爲坎得之
[003-12a]
韓詩解九臯爲九折之澤泥甚鄭氏謂從外數至九尤
非鶴非水鳥要無深入澤中之理郝仲輿以爲九臯深
澤猶云九泉九天極言其深亦非詩旨也詩當取空曠
之意故謂其聲上極於天下周於埜與鳯鳴高岡情况
相似然則所謂九臯者猶四埜六幕八閎九垓之説耳
  桑扈
桑扈小雅小/宛篇釋鳥兩列桑扈古今聚訟然物殊類而同
名者頗多若山海經所稱崌有鳥焉如鶚赤身白首其
[003-12b]
名竊脂又與釋鳥所列兩者絶異無容執此以泥彼耳
但青雀青質非淺白嘴曲食肉好盜脂膏與扈不倫何
以亦名桑扈若因其毛色而名又恐與竊藍之秋扈混
此則難以臆斷者也
謂釋鳥有兩桑扈則可謂詩有兩桑扈則不可蓋以竊
脂對剖葦言之則爲青雀以竊脂對竊丹言之則爲淺
白此有可據之文也若必以詩之詠鶯羽者屬淺白之
竊脂而以詠啄粟者爲盜竊脂膏之雀則泥且鑿矣陸
[003-13a]
農師云小雅桑扈所取者有兩竊脂故爾雅亦兩解此
强説也
無肉而循塲啄粟失其天性不能以自活理或有之故
淮南子亦有桑扈不食粟之説然按交交詞義羣飛往
來頗類自適情况且安知此詩所詠非淺白之竊脂而
必以盗肉之青雀就啄粟解耶愚疑引喻顚寡岸獄或
亦人不如鳥意不必定作困境也
杜預註扈有九種以九扈爲九農之號各隨其宜以教
[003-13b]
民事賈逵樊光分爲趣民耕耘收藏及驅鳥雀諸職此
傅㑹不足據也必取釋鳥諸扈配合爲九鑿矣若桑扈
分爲二種不且有十扈乎况爾雅鶨䳢老扈鴳之文李
巡孫炎郭璞皆以老上屬扈下屬爲解惟樊光定鶨䳢
爲句以老下屬今重文曰老扈鷃鷃是明以九扈無證
强造釋鳥文作配耳吾誰欺耶
小雅桑/扈篇舊以此桑扈爲淺白之竊脂然竊脂既是淺白
其色淡然不應有文章即謂其翅領與身異色亦未必
[003-14a]
遂文采之絢爛也若盜脂之扈青質蒼翠又頗與鶯羽
近似故吾謂兩詩不得各主一桑扈耳
  鴛鴦
鴛鴦小雅鴛/鴦篇鴛鴦指間有幕圓嘴似鶩故崔豹以爲鳧
類歸藏云有鳧鴛鴦有鴈鷫鷞是也羅瑞良分質杏黄
色頭戴白毛垂至尾尾翅皆黑者爲鴛鴦黄赤五彩首
有纓者爲鸂鶒要之鸂鶒别是一族説文作谿&KR2051陳昭
裕建州圖經云溪游雄左雌右皆有式度則其名各有
[003-14b]
所取特以並遊似鴛鴦而色紫故太白詩稱七十紫鴛
鴦實非其種耳
匹鳥爲鴛鴦專稱羅瑞良引禮記庶人之摯匹謂鳬鷖
水鳥之類多相匹耦非也禮匹舊作鶩鶩之名匹於義
未詳一名末匹廣雅作&KR3410鴄餘冬序録云鴄爲匹蓋古
省文要其類羣浮水上每一游輙數十未見其匹也鴛
鴦匹處故傳以爲匹鳥正不當與水鳥類同論耳
傳交物有道取之以時皆依序爲説核之詩語固不相
[003-15a]
蒙然徒作頌君浮詞味亦如咀蠟且於興義無取按稽
聖賦云雎鳩奚别鴛鴦奚雙亦謂雙飛相耦足稱好逑
故後世閨闥投贈多引爲隹話此詩自爲伉儷之詠其
云萬年福禄必非尋常夫婦説此詩者惟何氏深得其
旨錄之以俟斷者
何元子云此美大昏之詩故以鴛鴦起興若如序以爲
刺幽王則咏娶申后事也以白華之詩證之七章亦有
在梁二語詞旨昭然矣幽王之娶申后當在未即位時
[003-15b]
詩人追美其初昏祝以萬年之福亦猶唐高宗欲廢王
皇后長孫無忌述太宗言朕佳兒佳婦今以付卿言猶
在耳之意鴛鴦不再匹故以興新昏且刺幽王黜申后
立褒姒也愚按如此則詩中字字有情語無泛設何氏
此解可謂隻眼矣
白華詩爲既廢後作故詞激而怨深鴛鴦詩爲將廢時
作故語恭而情切玩其立言之旨則又不當依序作刺
詞觀也
[003-16a]
陸農師嚴華谷皆衍毛鄭舊義而説益腐陸氏好引魯
論不射宿文説詩最爲可哂此其一也若嚴氏長大能
飛之説又本孔疏與鼈長後食謔語絶類夫弋射豈能
悉獲非獨畢然也陷穽皆令自投非獨網然也乃以畢
羅爲不盡物之意是傅㑹也且鴛鴦一小物耳品未聞
供簿正味不足充飲御而猶既畢之又羅之多方以相
戕若此是焚林竭澤之爲也有道明王顧如是乎
何元子云凡詩言于飛者六黄鳥倉庚雄雉皆單舉一
[003-16b]
鳥若燕燕雖重言之然以比莊姜戴嬀則猶之乎皆雌
燕也此説誤駁/見燕燕至鴻雁則有大小之異要非一族其以
雌雄連言者惟鳯皇及此鴛鴦耳卷阿雖不從匹配取
義而左傳齊懿氏卜妻敬仲亦有鳯皇于飛和鳴鏘鏘
之占是以雄鳯雌皇之俱飛比夫婦也然則此詩雙舉
鴛鴦以興夫婦何疑興義重于飛不重畢羅愚按此眞
解人語其看飛字極雅切有致則前此不墜卵不射宿
之説不待辨而知其腐矣且云不重畢羅則嚴華谷有
[003-17a]
得有不得待其自入之語通是傅㑹可見
首章明言畢羅亦既捕取之矣豈無驚擾之患則鄭氏
休息無恐懼之説其不可通明甚嚴華谷謂在梁者乃
畢羅之餘則是戢翼之鴛鴦爲幸而漏網者亦非盛世
明王氣象序説之不可傅㑹如是
正義謂戢左翼舉雄者言蓋誤泥釋鳥左掩右掩之文
何元子駁之謂詩明合言鴛鴦何得謂單舉雄者是也
陸農師以爲飛而起則仰左翼飛而下則仰右翼則是
[003-17b]
飛翔時非止息時與在梁戢翼語不合此自取並棲爲
義當以張子厚説爲正夫一正一倒是皆左翼也皆左
翼則非獨一雄也故詩合舉之曰鴛鴦也
何元子云于飛畢羅皆可得所謂飛則爲雙也在梁戢
翼以相向所謂止則爲耦也詩興夫婦之和睦如此宜
其享長逺之福祇此二語詩義便自了然不當復求他
説耳
小雅白/華篇此與鴛鴦于飛篇無異旨亦不可以釋鳥左右
[003-18a]
掩之文解也釋鳥左右之辨乃爲雌雄之不可别者而
設鴛鴦雌雄判然安得引爲證鄭氏謂隂陽相下皆飾
語也謝叠山云鴛鴦不失其匹耦幽王乃喪其良心嬖
妾廢后有愧於鴛鴦矣其大意止此
  鶖
小雅白/華篇秃鶖水鳥一名扶老一名舍利形似鵜鶘長
頸赤目爪如雞頭項無毛形頗陋惡崔豹謂其似鶴而
大蓋髣髴間耳若□光以爲似鳯皇景煥又謂爰居即
[003-18b]
秃鶖皆擬非其倫北史魏明帝獲鶖於宮中養之崔光
諫云貪惡之鳥埜澤所有黄初中鵜暫集而去猶以爲
戒况饕餮之禽必費魚肉菽麥稻粱之食豈可畱意於
醜形惡聲哉此可以知其狀矣
鶖秃似老人頭童故名扶老非秃鶖别名䳓也䳓乃俗
字李時珍因秃作鵚誤鵚爲䳓以䳓同老因謂秃鶖一
名鴜䳓引元朝常賦有鴜䳓之供飲膳要是謬證未可
據耳
[003-19a]
鶴善而鶖惡分喻申褒此不易之説但在梁在林只作
一得地不得地影子看如褒立而申黜云爾必泥魚梁
爲言謂以得食不得食喻别飽與餒則鑿矣羅瑞良云
鶖貪戀之鳥也故進造於梁鶴高潔之鳥也故退棲於
林以喻褒姒申后之進退語最淺合
  鷖
大雅鳧/鷖篇鷖傳以爲鳧屬蒼頡解詁謂即鷗也一名水
鴞風土記謂之鷖鴨海物異名記謂之信鳧按六書故
[003-19b]
云鷖鷗一聲之轉實一物説文有鷗無鷖則鷖當即鷗
無疑列子作漚相如賦作翳皆即此與鳧不族而别名
信鳧又謂之鷖鴨故傳云鳧屬耳南越記謂其色白陸
農師以爲蒼黑色羅瑞良云鷗亦有白者不專於青黑
是也
水鳥皆能出没水中然其性各有所便陸農師謂鳧好
没鷗好浮蓋鳧未甞不浮而性便於没鷗未甞不没而
性便於浮耳或駁之謂凡駢跖之鳥皆能浮湛湛而求
[003-20a]
魚必伏氣不息勢不能久此拘墟之見也
水鳥而居水中猶人爲公尸之在宗廟此語意淺而合
陸農師謂鳧鷖安樂於水者故詩以爲神祇祖考安樂
之喻此從序説推出亦覺添足矣總之詩之取興若有
意若無意不可執物以求解也
羅瑞良謂水鳥滅没浩蕩似不可羈然誠得其道有可
馴之理因引海鷗不至之説以爲誠僞之不可掩如此
誕矣夫鷗鳥忘機此列子寓言耳豈可牽合作鬼神如
[003-20b]
臨如在氣象耶郝仲輿云鳧没鷖浮有變化出沒之象
以比鬼神其説亦倣此
羅氏又謂古者祭義通於物理故自樂之一變而致羽
物及川澤之示以至六變各有所致羽物既與川澤之
示相應則所以美神祇祖考之安樂者比之鳧鷖亦其
理宜也此説更誕詩人觸緒興懐斷無以物驗神之理
且水鳥微族豈真有鬼神式憑之耶禮云索祭于祊不
知神之所在于彼于此苟若所言但求之羽族之微足
[003-21a]
矣其傅㑹益可知也
何元子泥二鳥不當興一尸謂先言鳧後言鷖則鳧當
興考鷖當興妣以鳧能遠飛鷖不能遠飛爲别又謂逸
周書有鳧旌男子所執周禮有鷖總王后所用亦以定
考妣之分此大穿鑿愚謂是詩爲繹祭享尸之詩一章
内兩言公尸而不言祖考神祇蓋正祭所重在格神繹
祭所重在事尸也且尸者神之所依考妣皆式憑之未
聞有一廟二尸者乃牽合旌路别鳧鷖爲考妣之興亦
[003-21b]
誕甚矣
何元子謂涇爲水名其後沙渚潨亹乃蒙乎涇之詞非
也涇水去豐鎬亦遠此詩所指不當爲水名乃水流之
濁者莊子涇流不辨涯涘是矣與沙渚潨亹例言總言
之則一水耳鄭氏泥五者分五等鬼神鑿甚元子又以
爲高曽祖考之别更屬臆斷總非觸物連類之旨惟羅
瑞良次序之説猶覺淺合
  鳯皇
[003-22a]
鳯皇大雅卷/阿篇郭璞謂鳯皇高六尺許而京房易傳以爲
高丈二舊疑爲雌雄之異未可據也鳯鳥雖大亦無高
至丈二之理此當以郭説爲正京房於麟亦云高丈二
其誕可知且其形象亦紛傳不一如韓詩外傳載天老
對黄帝語及緯書六像九苞飛行鳴聲要是諛詞羅瑞
良云鳯生南方逹中國甚遠而又不妄飛鳴飲啄其至
蓋罕故孔子稱之而世好事者喜爲之傳道務竒怪其
章紬繹其聲列於神聖故千世而不合焉其識達矣
[003-22b]
山海經鳯出丹穴爲南方之産不應以五色别五方所
謂發明焦明之名槩不足信又何論其爲祥爲孽耶樂
叶圖徴所謂䘮疫水旱之感必非真鳯鳥也楊升菴謂
西有鳻雀東有諫珂北有定甲南有錦駝皆竊鳯形而似
者漢宣成之世鳯皇數集安知非此則傅㑹者之妄不
可不辨羅瑞良云漢儒夸大其詞推爲希世之瑞夸而
無驗極而必反則又推之以爲孽揆厥所由實亦指埜
鳥爲鸞耳
[003-23a]
翽翽傳訓衆多因下多士爲説正義直以爲鳯皇衆多
引白虎通云黄帝之時鳯皇蔽日而至此誕也鄭氏疑
鳯乃希見之鳥不當云衆多因解爲羽聲以爲衆鳥之
從亦未是不知翽翽對藹藹不對多士釋訓云藹藹濟
濟止也郭璞以爲皆賢士盛多之容止則藹藹以士之
容言翽翽以鳯之儀言總於飛時見之蓋集止者飛而
集傅天者飛而傅鳯皇上擊九千不知所至而喜見其
止又見其傅故曰亦也何元子乃謂羣鳥相從不一對
[003-23b]
鳯皇言故云亦則誤矣
梧桐何地蔑有竹之實非佳物乃鳯皇樂棲之食之而
又不見其一至可知莊子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二
語亦因詩傅㑹成語耳
何元子謂高岡者朝廷之比梧桐者大臣爵位之比此
説甚當按釋訓云藹藹萋萋臣盡力也噰噰喈喈民協
服也本以梧桐比臣固無比君之説蓋鳯皇祇賢士之
喻尚未應聘爲臣棲梧則居位殫職師濟同心而民亦
[003-24a]
協服焉然則説文所謂鳯飛羣鳥從之以萬數其非翽
羽之時而雝喈之時乎鄭氏不㑹釋訓之旨易喻君徳
誤通論詳矣
通論云詩意本是高岡朝陽梧桐生其上而鳯皇棲於
梧桐之上鳴焉今鳯皇言高岡梧桐言朝陽互見也解
者不知見詩是鳯皇鳴高岡梧桐生朝陽則鳯皇梧桐
兩不相屬雖漫引莊子非梧桐不棲之言而究不知所
合也於是鄭氏以鳯皇鳴高岡喻賢者居高位則於梧
[003-24b]
桐更無著落只得以之喻君且以朝陽爲溫仁之氣亦
喻君徳解者至今從之豈不鑿而謬乎
  梟
大雅瞻/卭篇此鳥之最惡者與鴞絶異鴞但能爲聲禍民
無食母之惡惟土梟傴伏其子百日而長羽翼既成食
母而飛蓋稍長從母索食母無以應於是而死古者以
春解祠用梟祠黄帝又漢使東郡送梟作羮賜百官皆
惡其惡也
[003-25a]
梟亦有鴟名釋鳥云梟鴟郭璞以爲土梟是也然在瞻
卭詩明以二者對舉如爲鬼爲蜮各爲一物鄭氏似混
而爲一不可不辨且梟乃惡鳥非惡聲之鳥鄭氏此言
乃爲下長舌寫照使後人以鴞同梟禾必非其説誤之

此但以鳥之惡者詆人之惡者更無他義舊謂梟鴟皆
能聚致衆鳥以比幽王鍾愛褒姒則羣小並集恐詩人
念不及此矣
[003-25b]
附/流離邶風旄/丘篇傳以流離爲鳥正義引釋鳥文謂流與
鶹蓋古今之字離或作鷅以通其説此眞所謂讀爾雅
不熟者也試以文義按之上云鳥之雌雄不可别者以
翼右掩左雄左掩右雌下云二足而羽謂之禽四足而
毛謂之獸皆統論鳥獸情狀故謂凡鳥之少美長醜者
俱呼爲鶹鷅耳况上既釋梟鴟此不當復贅明甚後人
因黄鳥有栗畱離畱之通强以詩流離比例且飾爲食
母則醜之説何其寃也
[003-26a]
若以流離爲梟則梟長大食母兇惡莫甚安得如傳以
爲微弱之喻蘇子瞻謂以狄之微而不忌如流離之養
其子不知將爲己害其説似矣然玩篇中語氣皆自傷
其失國飄零而未嘗及狄之强暴不如依集傳漂散之
説爲淺合耳
瑣細也尾末也此不易之解今人稱微末事爲瑣屑是
矣毛公誤讀釋鳥□鷅之文强解瑣尾爲少好全無取
義而正義傅㑹其説以瑣屬少以尾屬好尤不可解夫
[003-26b]
考之名物按其詞旨舉無足通其説者則流離之非鶹
鷅與鶹鷅之併非土梟不辨自明矣
  鴟
大雅瞻/卭篇此釋鳥所謂怪鴟郭璞以爲即鴟鵂是也然
惟此專有鴟名舊説大如鴟鷹黄黑斑色頭目如猫有
毛角兩耳晝伏夜出鳴則雌雄相喚聲如老人初若呼
後若笑所至多不祥蜀人呼轂轆鳥亦呼春哥兒楚人
名呼咵鷹亦名快扛鳥呉人謂夜食鷹江東又謂之車
[003-27a]
載板里俗忌聞其聲蓋與鴞同惡而實不族者也今人
譌鴟爲鴞又以鴞爲梟并以鴟鴞爲鴟梟紛紜舛錯如
其説則鴟當即鴞鴞又卽梟瞻卭詩人何爲叠床架屋
乃爾乎
李時珍分鴟鵂鵂鶹爲二通雅合之按本草亦謂鵂鶹
大如雊鵒毛色似鷂頭目似猫鳴則後竅應之其聲連
轉如休畱休畱故名正字通云此鳥初聲若呼若笑轉
而若休畱非呼笑爲鴟鵂之聲休畱爲鵂鶹之聲則仍
[003-27b]
是一物也
莊子鴟鵂夜撮蚤蚤乃蚤虱後人譌蚤為爪謂夜能入
人家拾人指爪知人吉凶有人獲之嗉中猶有爪甲故
除爪甲者埋之户内爲此此齊東埜語耳
小雅四/月篇鄭氏謂鳶爲鴟類蒼頡解詁以爲即鴟陸璣
陸農師皆從蒼説嚴華谷是之而别於瞻卭詩解云鴟
有二鳶飛戾天者鷹類也亦單名鴟惡聲之鳥者怪鴟
也此配梟言者愚以嚴氏後説爲當蓋惟惡聲之鳥專
[003-28a]
有鴟名鳶特從其類耳今以釋鳥茅鴟推之廣雅别名
爲老&KR2301者疑即指此陶隱居云俗人呼爲老鴉者與鵰
鶚並相似而大極善飛騰江淮間捕魚食之今人呼爲
餓鴟則鄭氏鴟類之説不誣矣
鳶亦鷙鳥一種其異於衆鷙者在不擊惟乗風直上摩
天回翔而已故以爲風之候越人呼爲風伯抱樸子云
鳶之在下無力及至乎上聳身直翅而已此釋鳥鳶烏
醜其飛翔之謂也
[003-28b]
翰本爲鳥羽蘇子瞻以爲翼之鋭是也然此詩當訓高
飛非鳥羽之謂如易翰音登天王弼亦訓高飛是矣且
下云潛逃于淵潛取深意正與翰之高例言若云翰爲
鳥羽則鱣鮪何以不云尾云鱗而云潛耶
大雅旱/麓篇傳襲中庸成語全無著落正義以爲化及飛潛
乃腐語耳鄭氏易傳求解義並强合皆因泥作人爲教
化鼓舞便於鳶魚喻義無解愚謂作動也言其豈弟之
徳之盛有以感動乎人也有一明證棫樸以天人對言
[003-29a]
此以天淵與人對言蓋天遠而難至淵深而難出人衆
而難動惟鳶有乘風之力故能至于天魚有泳游之性
故能出于淵君子有豈弟之徳故能動乎人二義融然
絶無沾滯不必深於求解也
宋明諸儒説是詩者不可勝紀大抵深言理者以爲道
在飛躍侈言化者以爲格及禽魚要於本詩作人之旨
去而萬里此皆溺於中庸斷章奥義耳通論云此言作
人也上篇言倬彼雲漢爲章于天此言鳶飛戾天魚躍
[003-29b]
于淵亦見淵魚文藻掞及天淵之意故亦曰豈弟君子
遐不作人如此説詩便可掃除一切
陸農師云鳶鈍者也而乘風以作之則高飛魚潛者也
而乘氣以作之則深躍故詩以况君子作人之盛此解
作字正合感動之義
  桃蟲
桃蟲周頌小/毖篇釋鳥以桃蟲爲鷦且云其雌鴱則但有鷦
名而非鷦鷯明矣郭璞謂之鷦&KR1775陸璣直以爲今鷦鷯
[003-30a]
誤也璣又引俗鷦鷯生雕之語尤不可信鄭氏亦謂鷦
之所爲鳥題肩或云鴞大抵因傳始小終大之説傅㑹
耳愚謂爾雅列桃蟲於鳥部則固是鳥無疑但以其亦
有蟲稱故借以爲説猶云問其名若爲蟲覩其飛則維
鳥不可因其名而忽之如武庚本爲孤雛乃能挾奄徐
諸國以叛事理之難測如此也
廣雅釋鷦&KR1775爲鸋鴂按鸋鴂自是鴟鴞别名無容混入
若從其説則是桃蟲即鷦鷯鷦鷯又即巧婦輾轉相誣
[003-30b]
不可復辨且使後人因此反易鴟鴞爲惡鳥則誤中又
誤也
或以釋鳥桃蟲鷦又鷯鶉又鳭鷯爲一物誤甚桃蟲但
有鷦名鷯鶉但有鷯名李廵謂鶉/一名鷯鳭鷯鷦鷯則音近而
已不可易鳭爲鷦也且鳭鷯之鷯叶力周切義尤難合
名物之失真皆自謬爲相通始之
拚與翻同不必爲手拊之義蓋泥桃蟲之名以爲不在
羽族未必能飛者孰知其竟飛而乃爲鳥也如此説則
[003-31a]
鳥字上便可不添大字矣
余首源世父善張氏向爲鼠後爲虎之喻斷桃蟲非鳥
名故通論云鷦鷯雖小鳥亦鳥也安得以蟲名且莊子
謂其所棲不過一枝不云桃枝也爾雅之説已自難信
而郭璞復實之以鷦鷯生雕之説幾曽見鷦鷯生子爲
鵰鴞來其傅㑹更何疑若鷦鷯生子爲雕鴞不知鷦鷯
又何物所生乎且詩苐云鳥不云大鳥也今爲彼説以
桃蟲爲小鳥勢必以鳥爲大鳥增添語字以就已說可
[003-31b]
乎總之若使桃蟲爲鳥詩決不又云拚飛維鳥矣蓋謂
蟲之小物忽變而爲飛鳥以喻武庚其始甚微而臣服
後乃鴟張也此又一説
 
 
 
 
 詩識名解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