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c0049 毛詩稽古編-清-陳啟源 (master)


[009-1a]
欽定四庫全書
 毛詩稽古編卷九
             吳江陳啟源撰
小雅
 鹿鳴之什
朱子以鹿鳴三篇為上下通用之樂劉瑾申之以為考
儀禮上下通用止小雅二南不歌大雅可見大雅獨為
天子之樂斯言謬矣鄭譜云用於樂國君以小雅天子
[009-1b]
以大雅然而饗或上取燕或下就所謂上取者如左傳
謂文王為兩君相見之樂禮記言賔入大門而奏肆夏
又言兩君相見升歌清廟下管象傳記既有明文又經
孔疏引證瑾獨未見乎儀禮闕逸甚多所存諸侯之禮
止鄉飲燕禮鄉射大射諸篇稍及奏樂之制何可執以
相槩也
  鹿鳴
鹿鳴序云燕羣臣嘉賔也此言作詩之本意也與四牡
[009-2a]
之勞使臣皇華之遣使一例也若夫升歌合樂之類則
就詩之用於樂而言非作詩之本意也朱子見儀禮學
記之文而改訓之曰此燕饗通用之樂歌乃言樂非言
詩矣况升歌合樂必三詩連奏朱子於四牡皇華二詩
何不併以燕饗通用釋之而仍以序乎近世鄒忠𦙍辨
之以為是燕非饗説見/通義當矣但作鹿鳴者專為燕歌鹿
鳴者則不僅燕燕饗通用亦非誤然非所以釋詩耳
傳云苹萍也鄭以水草非鹿所食故訓為藾蕭宋羅願
[009-2b]
謂鹿豕亦就水旁求食食萍容有之不必易傳近儒趙
宧光亦言嘗畜麋鹿性嗜水草然經明言野苹箋義長
矣又孔氏申箋引草木疏云苹葉青白色莖似箸而輕
肥朱傳則曰青色白莖如箸止倒置白色兩字而物色
已不同抑他有據邪
嘉賔毛鄭専指羣臣朱傳兼指諸侯之使盖本於鄉飲
酒燕禮注之説也殊不知孔疏已有辨矣又四牡皇華
等篇皆言己國羣臣鹿鳴不應獨異畢竟古注為優後
[009-3a]
儒釋經所立新説往往是先儒吐棄之餘即如鹿鳴篇
周行訓為至道德音孔昭訓為嘉賔之明德康成注禮
時已作此解後箋詩方改訓周行為周之列位德音為
先王德教當時舍彼而取此必有見矣
蒿之類甚多惟青蒿得専蒿名爾雅云蒿菣去刃/切詩亦
云食野之蒿皆直云蒿耳不若□莪蔞蔚之屬必以他
名相别也本草綱目云諸蒿皆白此蒿獨青殆以此異
與又云二月生苖莖葉俱深青七八月有黄花甚細結
[009-3b]
實如粟米本經名草蒿又名方潰列於下品
  四牡
序云有功而見知則説矣朱子譏其語疏而義鄙夫見
知而説人情自當如此何云疏鄙哉且序言見知則説
不言必待知而後説也視土芥寇讎之論尚為藴藉矣
王事靡盬吕氏引董氏曰説文煮海為盬煮池為鹽鹽
苦而易敗故傳以不堅訓之大全亦載董語/誤以為吕氏曰案今説文
鹽字注云鹹也古者宿沙初作煮海鹽盬字注云河東
[009-4a]
鹽池袤五十一里廣七里周一百一十六里竝無董氏
所云况池鹽乃風結成不用煮煮池語尤為妄説又案
毛傳釋盬字鴇羽云不工緻四牡云不堅固鴇羽䟽以
為盬蠱字異義同引昭元年左傳文證蠱是蟲之害器
敗榖者故為不堅牢不工緻之義此説近之
傳訓騑騑為行不止貌嘽嘽為喘息貌駸駸為驟貌皆
取疲苦之義故又云馬勞則喘息盖以馬之勞見使臣
之勞也朱子見采芑嘽嘽毛訓衆也常武嘽嘽毛訓盛
[009-4b]
貌遂合彼兩傳以訓此詩曰嘽嘽衆盛之貌與勞使臣
義不相蒙矣此為勞使彼皆出軍義各有當訓解亦殊
始知古人釋經用意精密也又案嘽字原從口旁説文
云嘽喘息也則喘息乃本訓矣
傳云鵻夫不也爾雅云隹其鳺鴀郭注今䳕鳩盖夫鳺
䳕不鴀鳩各音韻同而字形異也吕記引郭注云今鵓
鳩集傳亦云今鵓鳩嚴華谷論鵻有十四名而䳕鳩鵓
鳩兩名並列大抵䳕鵓二形相似始有誤䳕為鵓繼則
[009-5a]
䳕鵓分為二稱譌以傳譌是可考也案爾雅注疏廣雅
方言陸氏草木疏諸書皆無鵓鳩之名鵓字不見説文
而玉篇有之云步忽切鵓□鳥不言是鳩名也惟埤雅
辨鵓鳩非鳲鳩亦不言與祝鳩一鳥則鵓鳩之名殆始
於宋世
  皇皇者華
詩之次第雖間有倒置者然鹿鳴四牡皇皇者華三詩
所謂工歌鹿鳴之三也見儀禮左傳諸書又見六月序
[009-5b]
其先後不可易矣李氏以為先遣後勞皇華當在四牡
前真謬説
每懐靡及傳云每雖懐和也鄭王各述毛意而説不同
王云雖内懐中和之道猶自以無所及鄭所據毛傳無
每雖二字又據春秋外傳懐私為每懐語因破毛傳和
字為私云每人懐其私相稽畱則於事將無所及孔疏
並載其説而不辨其孰是今案魯語穆子曰懐和為每
懐韋昭注引後鄭司農云和當作私則是魯語原文本
[009-6a]
作和其作私者亦即鄭説耳惟晉語姜氏引此詩戒重
耳懷安縱欲又引西方書及鄭詩之言懐皆為私義要
是斷章立説未必此詩本訓也懐私恐非毛指又末章
傳云雖有中和當自謂無所及此正首章每雖懐和之
辭王肅即用以述毛於義允當孫毓詩評亦謂毛傳上
下自相申承得之矣鄭既破和為私又彊解中和為忠
信以牽合周義皆曲説也
周爰咨諏釋文諏子須切説文及玉篇皆同示兒編云
[009-6b]
今禮部十九侯諏字將侯切然則釋文之音古矣駒濡
驅諏天然協韻朱傳四字皆二反似不安
春秋内外傳説皇華四牡有五善六德之説咨諏度謀
詢為五善内傳本文自明注亦無異義至外傳之六德
韋昭注於五善之外取周以備數與毛公詩傳不合孔
氏申之言周者彼賢之質不應數為使臣之德故傳云
自謂無所及於事則成六德無所及是謙虚謹慎之義
當以之為一也源謂毛義誠勝但孔疏之言猶未盡也
[009-7a]
外傳之六德本文亦自明矣云懐和為每懐咨才為諏
咨事為謀咨義為度咨親為詢忠信為周君貺使臣以
大禮重之以六德據此文義則所謂六德即上六語是
矣忠信為周言咨於忠信之人即内傳之訪問於善為
咨耳周咨一義韋分為兩德是其誤也懐和為每懐在
五善之外雖有中和自謂無及傳以備六德之一與外
傳正相符義不可易矣且穆叔以懐和為一德而康成
破和為私懐私可謂德乎又謂傳中和是釋周義而指
[009-7b]
為六德之一誤又與韋等孔疏雖曲為回䕶不能掩其
失也
  常棣伐木
常棣之於兄弟伐木之於朋友故舊皆燕也然常棣兼
飫禮伐木兼食禮或曰文王詩當殷世不得以周家禮
文律之理或然
常棣伐木兩詩所言朋友兄弟名稱相混竊嘗辨之伐
木之父舅兄弟即常棣之朋友而常棣之兄弟非伐木
[009-8a]
之兄弟也當以九族内外為斷常棣之兄弟九族以内
也伐木之諸父及同姓兄弟九族以外也九族在五服
之中止有稱兄弟不可稱朋友九族之外無服禮記大
傳所謂六世親屬竭者也斯可謂之朋友矣九族内歌
常棣以燕之九族外與異姓俱歌伐木以燕之兩詩所
用應爾常棣六章傳云九族㑹曰和箋云九族從己上
至髙祖下至元孫之親也明謂常棣之兄弟在九族内

[009-8b]
兄弟相承覆而榮顯朋友相切正而和平二語實二倫
要道而常棣伐木兩詩止寫其指於興中此先儒言興
所以不厭深求也朱傳釋興體往往用數助語衍之使
其句法相似不復論其義趣别有辨/見總詁於此兩詩將先儒
華鄂相承嚶鳴切直諸語槩刪削不用後之學者何自
窺詩人微指乎其釋常棣曰常棣之華則其鄂然而外
見者豈不韡韡乎凡今之人則豈有如兄弟者乎以為
兩豈字兩則字兩乎字相呼應是乃興體矣然經文本
[009-9a]
無此六字朱子始増入耳豈周公作詩時尚無當於六
義必待二千載後之集傳方成興體邪誣矣又六字中
兩則字尤屬横入不顧文義今讀之不甚通殆是㸃金
成鐵也至伐木篇則以伐木興鳥鳴又以鳥鳴興求友
殊滋葛藤
  常棣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毛鄭皆以興兄弟而毛取衆多為
義鄭取相承覆為義稍不同鄭義勝矣多而不睦安用
[009-9b]
多乎孔氏申之曰華下有鄂鄂下有柎華鄂相承覆而
光明猶兄弟相和順而榮顯如此説詩方可以興
豳風之鬱車下李也薁薁李也小雅之常棣常華白棣
樹也三者各一木孔疏謂薁是鬱類而小别又引晉宫
閣銘證之則鬱薁各一木矣陸疏謂鬱實大如李而色
赤棣實如櫻桃而正白有赤白/二種史記相如傳註徐/廣引郭
璞語謂鬱即車下李棣實似櫻桃則鬱棣各一木矣陸
疏又謂郁李實大如李常棣實如李而小則薁棣各一
[009-10a]
木矣後世説者多誤掌禹錫修嘉祐本草於郁李條下
引陸氏常棣疏而妄益之曰一名薁李是合薁棣為一
木也李氏綱目既襲其誤又以鬱車下李常棣為郁李
之别名是合三木為一其誤逾甚陸元恪以常棣為郁
李固失之至釋鬱棣兩木未嘗誤也
鬱薁棣三木相類而結實異鬱薁大如李棣小如櫻桃
薁李是薁非常棣先儒釋常棣並無言薁李者本草綱
目既以薁為野葡萄又言常棣為薁李誤矣然則陶隱
[009-10b]
居所謂子赤色可啗韓保昇所謂子如櫻桃甘酸而少
濇冦宗奭所謂子如御李子紅熟堪啗者定是常棣但
不得謂之薁李耳又漢書相如/傳師古注言棣今之山櫻
桃急就篇注言常棣子熟時正赤色可啗俗呼小櫻桃
隴西人謂之棣子所言名状正與本草諸注合
常棣常本如字俗間乃有讀棠者示兒編辨其誤當矣
今案此誤大抵唐世已然李商隱詩云棠棣黄華發近
世有草俗呼棣棠華色黄春末開李詩定指此意當時
[009-11a]
常字已有棠音故顛倒俗呼以合雅華稱後併改常下
從木耳又漢杜鄴傳引詩作棠棣師古注亦同李善注
謝寧逺詩及曹子建親親表兩引詩皆作棠棣傳寫之
誤不知始自何年要皆因音誤故字誤也
鄂不韡韡鄭讀不為柎訓鄂足今皆以王肅讀入聲案
説文不甫久切然箋云古聲不柎同則補久切其後矣
古詩日出東南隅行不與敷夫協韻亦作柎音也又甫
鳩切陶靖節酬劉柴桑詩不與周秋疇游韻協是也孫
[009-11b]
愐唐韻始有分勿切讀與弗同内典不也作此音矣近
世並讀逋骨切葢始於温公指掌圖以杯字/發聲而孫炎示
兒編陳正敏遯齋閒覽皆祖其説黄公紹韻㑹遂収入
二沃韻於是不字有甫鳩甫久分勿逋骨四切而柎音
雖最古反驚俗矣鄭夾漈云不本鄂不之不音趺因音
借為可不之不音否因義借為不可之不音弗斯言良
是楊用修丹鉛總録論鄂不之義引華不注山餘不谿
證之尤為詳確説載/通義楊又辨韡字從&KR1191不從華此語亦
[009-12a]
當案&KR1191音吁説文云草木華也從&KR1136亏聲&KR1136象草木華
&KR1136俗借邉/垂字誤𨽻無&KR1191字遂從華作韡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鄭箋從原隰相聚喻兄弟相求義
既迂緩朱傳謂積尸原野惟兄弟相求解裒為積尸亦
屬武斷二説俱未安伊川云此章序兄弟相賴之事當
死生患難之可畏則思兄弟之助方困窮離㪚羣聚郊
野時則求兄弟相依恃此説得之
況也永歎毛云况兹也則此語正與弼詩兹之永歎同
[009-12b]
朱傳以況為發語詞又欲破字為怳左矣出車詩況瘁
仍從毛訓兹又況從水旁三㸃説文云寒冰也有從仌
旁二㸃者玉篇廣韻以為俗字得之宋郭忠恕佩觿集
始别况從/冫況怳為三字云況發語之端况寒冰也况形
況義此乃妄説古止有一況字訓寒冰餘義俱借正韻
襲佩觿之謬
外禦其務釋文云務如字爾雅云侮也讀者又音侮此
從左傳及外傳之文據陸語則務字不必改字亦不必
[009-13a]
改音矣朱傳則從内外傳
飲酒之飫毛云飫私也爾雅義同箋䟽申之以為飫禮
在路寢内不在公朝故為私良是矣説文引此作□云
燕食也飫立而不坐二禮本小異許以飫為燕殆因本
燕兄弟而説飫故通名之與今作厭飫解則始於蘇氏
案厭飫字本作□□飽也乙庶切從勹㲃聲俗因飫義
與燕連而燕厭音相似遂譌燕飫為厭飫左傳飫賜杜
解飫為饜唐韻亦云飫飽也厭也後儒相承竟以飫代
[009-13b]
□而飫則亡其義□則併亡其字矣
和樂且孺毛云孺屬也爾雅/同王與親戚燕則尚毛鄭云
屬者以昭穆相次序二義不同合之方盡屬意後儒以
孺子慕親牽合為親慕義殊費力
  伐木
序云自天子至於庶人未有不須友以成者此泛論其理
耳若詩所言則皆天子之事也肥羜天子之燕禮也天/子
饗用太牢故知燕禮用羊若/諸侯燕牲以狗不用羊豕八簋天子之食禮也燕惟/飲酒
[009-14a]
無飯食簋盛黍稷故知是食公/食大夫禮六簋故知天子八簋諸父諸舅之稱天子所
施於同姓異姓之臣也父舅兄弟而以為朋友者天子
之下交不過百辟卿士周之布在列位者非王懿親即
王姻黨舍父舅兄弟而外無可為友矣至臣庶之取友
則不僅是
伐木首章一興而取義凡三聞伐木而驚鳴喻朋友相
切直一義也既鳴而遷喻友自勉厲得升髙位二義也
在髙位者鳴求在深谷者喻君子居髙位不忘故友三
[009-14b]
義也毛傳取興本優鄭易傳不為興止因二三章皆承
伐木為端耳殊不知舉伐木可兼鳥鳴古多省文也李
氏以四牡詩將母例之良有見
許許傳云柹貌説文作所所云伐木聲朱傳解為衆人
并力之聲引淮南子舉大木者呼邪許證之似矣然以
漢語證周詩恐未足據信况小毛公亦漢人何必舍毛
而取淮南乎
兄弟無逺箋云兄弟父之黨母之黨疏引爾雅釋親之
[009-15a]
文謂妻黨亦可言兄弟箋疏之意皆以兄弟兼同異姓
也朱傳云先諸舅而後兄弟者尊卑之等其意偏指異
姓為兄弟矣上章言父舅則同異姓之尊者皆可為朋
友此章言兄弟則朋友之同儕者何得獨遺同姓乎
伐木篇毛傳分為六章章六句吕記朱傳以劉氏説分
為三章章十二句劉氏以三伐木為章首故分為三章
其説良然然此不自劉氏始也案傳箋下疏語統釋一
章例置每章之末此詩若以毛當六句一疏分為六條
[009-15b]
今乃總十二句為一疏作三次申述又小序下疏指伐
木許許釃酒有藇為二章上二句伐木于阪釃酒有衍
為卒章上二句又指諸父諸舅為二章兄弟無逺為卒
章是此詩三章章十二句孔疏已如此不始於劉氏也
但孔疏釋詩専遵毛鄭何此詩分章忽有異同又不明
言其故劉欲改毛公章句當援孔疏為説而竟以已意
斷之朱吕亦止云從劉俱若未見孔疏者此皆不可解
  天保
[009-16a]
説文云上髙也時掌切下底也户雅切此上下皆指其
位當讀上聲其訓為上之下之者則讀去聲玉篇廣韻
上字訓髙者音去聲韻㑹以/為俗讀訓登升者音上聲與説文
異下字音義與説文同天保序下報上也君能下下以
成其政此一上三下惟中間下字當去聲耳釋文云下
下俱户嫁反恐非是
何福不除傳云除開也箋云開出以予之故釋文治慮
反讀去聲其讀平聲者訓為去舊即除官之除也集傳
[009-16b]
改除訓而不改其音疏矣况福禄之來但欲其増新何
取其去舊新舊積累不尤為福之大乎開出義較長
戩糓傳云戩福也本爾雅釋詁文集傳取聞人滋之説
謂戩與翦同而訓為盡吕記嚴緝皆從此解案聞人氏
之説止因説文戩字引頌實始翦商為證故合戩翦為
一耳然説文戩字注云滅也轉滅義為盡義迂矣况舊
義本可通何必求新
于公先王毛訓公為事謂四時之祭往事先王也案周
[009-17a]
之追王雖止太王王季然后稷以下亦統稱先王如書
武成稱后稷為先王周禮大宗伯六饗皆稱先王外傳
不窋稱先王又數后稷至文為十五王皆是此詩言先
王足兼諸□已上矣傳義不必易
民之質矣日用飲食質成也平也民事盡平則為君王
者惟有日用飲食相燕樂而已易需卦九五需于酒食
與此義同虞之無為周之垂拱所以為至治也程子訓
質為實而集傳因之以為民皆質實無偽日用飲食而
[009-17b]
已夫百姓日用而不知易大傳之所譏也詩反以歸美
於君上邪
羣黎百姓箋云黎衆也本釋詁文集傳改訓黒而以秦
言黔首證之然訓黒者本作黧黎訓履粘或借為異義
耳况用秦言以解周詩何如竟遵周公之爾雅哉
如月之恒毛鄭訓為月上弦此古義也釋文云恒字亦
作縆同古鄧反沈古桓反則此恒原與訓常之恒音義
各别嚴緝謂恒無弦義止有常久之義解為常盈而不
[009-18a]
虧夫古無盈而不虧之月乃以稱願其君乎案恒本作
□常也從心從舟在二之間胡登切天保恒訓弦古桓
切生民恒訓徧古鄧切其皆借乎然説文又云古文恒
從月在□因引詩如月之恆則恆字原以月取義上弦
未必非本訓也俗作恒誤
  采薇
正雅篇次皆周公所定其先後之序自有取義不以作
詩時世為斷也如小雅文王詩九篇天保以上治内采
[009-18b]
薇以下治外義各有當非苟而已常棣詩雖作於成王
時既在治内之列則不得不先又詩譜推其故以為周
公閔管蔡被誅若在成王詩中則彰明其罪故推而上
之託於文王親兄弟之義王肅亦以為然於魚麗序下
傳特著其説二子所見良不妄也朱子因常棣一篇是
周公作遂謂以後諸詩皆非文王事左矣采薇詩序言
文王之時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獫狁之難以天子之命
命將帥遣戌役故歌采薇以遣之晦翁力詆其説以為
[009-19a]
非文王詩殊不知序之昆夷即詩之西戎緜詩之混夷
孟子之昆夷也史記言文王伐犬戎書大傳言西伯伐
犬戎顔師古注漢書以犬夷畎戎昆夷為一帝王世紀
亦言文王時有混夷此伐西戎為文王事歴歴有據者
也獫狁不見他典獨見於逸周書序其言曰文王立西
拒昆夷北備獫狁謀武以昭威懐作武稱斯非伐獫狁
之一證與逸周書七十一篇見劉歆七畧及班書藝文
志其克殷篇史記亦采用之且文字古質非偽託之書
[009-19b]
也然則采薇之為文王詩無可疑矣
歳亦陽止毛鄭皆指夏十月而解陽字不同毛以為厯
盡有陽之月自十一月復/至九月剥方至十月鄭引爾雅十月為
陽之文是鄭以嵗陽専據十月而毛則否矣鄭説長也
又嵗陽即首章嵗莫周正建子也以證小傳詩無周正
為謬説矣
小人所腓箋云腓當作芘葢破字也集傳云腓猶芘也
竟為字訓誤矣案腓字三見詩此詩腓字及生民篇牛
[009-20a]
羊腓字之毛皆訓辟四月篇百卉具腓毛訓病鄭於彼
兩詩皆從毛獨此詩破字孔疏推其意以為君子所依
依戎車也小人所腓亦當腓戎車不得有避患義故易
之夫以辟為避患王之述毛然耳其實毛意未必如此
毛當謂此戎車者君子所依而乗小人所避而弗敢乗
何嘗非避戎車乎案腓亦作萉音肥又房未切班固幽
通賦安慆慆而不萉文選注曹大家訓萉為避漢書注
鄧展亦訓避義正與毛傳合朱傳從鄭不如從毛之當
[009-20b]
也至引程子隨動之説朱子已覺其誤欲刪之而未及
説見大全/及本義然吕記嚴緝皆用此解不知腓乃躁動之物
非隨動之物也易咸艮兩卦注疏皆取躁動之義程傳
則於咸訓躁動於艮訓隨動在一經中已自相矛盾矣
  出車
爾雅邑外謂之郊郊外謂之牧郊牧異地然統言之皆
可名郊出車詩首章言牧次章言郊鄭箋云牧地在逺
郊是郊即牧也疏引司馬法云王國百里為逺郊又引
[009-21a]
白虎通云近郊五十里逺郊百里可見逺郊者即牧地
周禮載師職以牧田任逺郊之地斯其證矣然則近郊
但可名郊逺郊可名牧又可名郊箋䟽合兩章郊牧為
一非無據也集傳曰郊在牧内又曰前軍已至牧後軍
猶在郊朱子不信爾雅此郤泥之太過
彼旟旐斯集傳引曲禮及楊氏之言以為旟即朱鳥旐
即𤣥武因以下章之旂為青龍此誤矣曲禮曰前朱鳥
而後𤣥武左青龍而右白虎是軍陳之法非旗幟之名
[009-21b]
也與周禮司常所言各一事其前後左右又與大司馬
文義不相通曲禮言君以軍行之法大司馬治兵亦寓
出軍之制大司馬職云諸侯載旂軍吏載旗百官載旟
郊野載旐今以曲禮之前後左右合之則交龍為旂即
左青龍矣載之者國君也君若主兵則當居中若從王
出征則從者未必一國亦應分列左右不應専為左翼
也熊虎為旗即右白虎矣軍吏寔載之軍吏是諸軍帥
所將乃鄉遂之正卒其偏為右翼於義何取且鳥隼之
[009-22a]
旟為在前之朱鳥而百官者乃卿大夫以其屬衛王何
以當為前驅龜蛇之旐為在後之𤣥武而郊野者乃州
長以下所將羡卒何以當為後勁此皆難彊為之説矣
鄭氏注禮以陳法言之良有見也至以為旗名本崔靈
恩之説已經孔氏禮疏駁正楊豈未見邪
南仲之名出出車常武二詩出車詩傳云文王之屬未
詳其譜系也羅泌路史言禹後有南氏二臣均勢争權
而國分南仲即其後泌語本周書史記解以為禹後則
[009-22b]
見馬遷夏本紀贊贊云禹後有男氏索隠云系本男作
南是也斯語信矣泌子苹謂盤庚子生而手把南字號
南赤龍孫仲為紂將據此則仲乃殷後非夏後不知出
何典殆妄也
毛傳云方朔方近獫狁之國又云朔方北方也疏申之
以為北方大名皆言朔方堯典宅朔方爾雅朔北方也
皆其廣號傳與疏皆不指朔方是何地朱傳始以靈夏
等州當之宋靈夏今寜夏衛北方為朔方郡似矣然漢
[009-23a]
乃借詩語以名郡耳豈可援漢郡以釋周詩哉又靈夏
為陜之極邉去長安千餘里商之末造邠岐近地皆淪
於戎狄南仲雖良將豈能於一年中窮兵直至北垂連
平二冦乎朔方之為靈夏吾未敢信也漢置朔方郡在
武帝時賈鄭孫王諸儒豈不知其事而不用以釋詩良
有見矣
昔我往矣喓喓草蟲兩章箋義最婉曲詳盡前章自朔
方出平二冦復還朔方總叙往返始末後章更叙南仲
[009-23b]
在西方諸侯歸附之情令千載後讀此詩者如目覩當
年用兵方畧此先儒釋經所以能論世也今以首章為
既歸在塗之語後章為室家思望之情夫豈不懐歸畏
此簡書欲歸而未得歸之詞也既身在歸塗則還家有
期何必復作此語邪至赫赫南仲薄伐西戎其詞奮張
非室家思望之言則東萊辨之允矣
卉字釋文許貴切則去聲音諱説文許偉切則上聲音
虺玉篇廣韻皆兼此兩讀
[009-24a]
  杕杜
首章日月陽止即采薇之歳亦陽止謂遣戍年之歳莫
也次章卉木萋止即出車之卉木萋萋謂遣戌明年之
春暮也三詩一遣二勞語意相應出師之初告以歳莫
即歸至期而望之情也此陽止之時女心所以傷也然
連平二冦未獲遽歸踰期至春莫則卉木萋矣勞還兩
詩皆寔指歸時之景色也故首章云征夫遑止僅言可
以歸耳次章言征夫歸止則實欲歸矣前雖望之明如
[009-24b]
期來歸後則知其將歸而望之益切也一傷一悲情同
而事異矣次章傳云室家踰時則思正謂踰曰歸之時
耳孔疏申之以萋止為時未黄落在歳莫之前此於文
義未順恐非毛意古人行役未有不念父母者汝墳鴇
羽陟岵北山諸詩皆是或自念之或室家代念之惟四
牡杕杜則上之人探其情而念之所以為正雅也孔疏
以為婦目夫之稱迂矣
正小雅二十二篇其為文王詩者九鹿鳴至/杕杜武王詩者
[009-25a]
魚麗南陔/白華華黍周公成王詩者九南有嘉魚至/菁菁者莪正大雅十
八篇其為文王詩者八文王至/靈臺武王詩者二下武文/王有聲
公成王詩者八生民至/巻阿武王為周家開創之主而詩篇
獨少者良以周之王業悉定於文王之世惟留伐紂一
事以待武王又耄期受命諸務日不暇給故詳文而畧
武與不獨詩然也書述先德必文武竝稱至康誥酒誥
無逸蔡仲之命諸篇則盛稱文德而不及武可見周室
開代首王斷應屬文後之學者欲彰其事殷之小心反
[009-25b]
諱其造周之大業豈善於論世者哉
  魚麗
王伯厚名應麟/宋末人困學紀聞引葉氏語謂漢世文章無引
詩序者魏黄初四年銘云曹風刺逺君子近小人盖毛
詩序至此始行案葉語非是司馬相如難蜀父老云王
者未有不始於憂勤而終於逸樂此魚麗序也班固東
京賦云德廣所被此漢廣序及皷鐘毛傳也一當武帝
時一當明帝時皆用序語可謂非漢世邪
[009-26a]
魚麗詩前三章先儒以㫖多㫖三字絶句下且多且㫖
且有各二字為句釋文云異/此讀則非因上㫖多㫖三字言酒下
多㫖有三字言物下三章疊此三字不得復言酒也集
傳於酒字斷句句法較渾成但㫖多多㫖㫖有六字皆
承酒言下三章文義未順陳櫟言多㫖有三字上言酒
而下言物者見物與酒稱語見/大全不知此篇言萬物盛多
酒成於人力雖多有限物僅與之稱安在其盛多乎源
謂有酒斷句多㫖有三字仍可説魚三章各末句結上
[009-26b]
三句耳酒既㫖多㫖魚又多㫖有中俱用且字闗兩意
下三意遂承魚而言句法與文義皆無礙也
孟詵食療本草有黄顙魚即魚麗詩之鱨也亦名黄鱨
魚又名黄頰魚無鱗而色黄羣游作聲軋軋故又名□
音尖/鴨又名黄䰲毛傳云鱨楊也孔疏釋之以為魚有
二名豈非此魚有力解飛取義於輕揚乎埤雅/之説陸元恪
以為名黄揚正以色黄而性揚也本草李注以陸為譌
失之矣
[009-27a]
鯊魚有二一吹沙小魚也又名鮀徒何/切大者長四五寸
居沙溝中吹沙而游啑音/匝沙而食味美俗呼阿浪魚一
鮫魚背皮粗錯如直珠斑有鹿沙虎沙鋸沙諸種出東
南近海郡亦名沙魚魚麗之鯊吹沙也爾雅云鯊鮀是
也毛傳亦云
鱧魚本草名蠡魚亦名鮦音同又/音重魚入本經上品而陶
隠居言其有小毒無益不宜食意物性古今不同也爾
雅鱧注以為鮦又云鯉音/里大鮦小者鮵音/奪埤雅以為即
[009-27b]
此魚矣今俗呼黒魚非珍品也魚麗詩鱧與魴並稱豈
亦視為美味邪
爾雅鰋鮎孫炎以為一魚毛公詩傳亦以鰋為鮎説文
鮎讀訓□又云□鮀也鮀鮎也而鮎即鰋之重文皆以
鰋鮎為一惟郭璞分為二云鰋今鰋額白魚鮎别名鯷
詩釋文引郭注作/鮧音啼又在私反釋文引之且云目驗毛解與世不恊
恐古今名異意葢右郭矣埤雅既引郭注又溷二注為
一彊郭以從孫而不明斷其是非將焉適從乎詩詁及
[009-28a]
韻㑹皆勦襲陸疏且言鮎腹平著地宜得鰋名亦非郭
氏鰋額本義本草綱目别鮧魚之名曰鯷魚曰鰋魚曰
鮎魚注云古曰鰋今曰鮎北人曰鰋南人曰鮎是鰋鮎
直為一魚矣然則郭注爾雅分鯉鱣鱧鯇為四魚説皆
勝先儒惟鰋鮎之分為二則非也又案别録有鱯魚胡/化
切/音/危魚人魚陶隠居以為皆鮎之屬
  六笙詩
六笙詩集傳以為有聲無詞説本劉原父吕記嚴緝俱
[009-28b]
不從可稱卓識後儒辨證最多而近世郝仲輿敬之論
尤為詳確具載長孺通義中矣源又謂作詩者多取詩
中一二字或總括其大義以立篇名若有聲無詞則南
陔由庚等名何自來乎魯鼓薛鼓有譜而無詞則僅冠
之以國號不更立别名矣朱子取以為證非其類也况
聲者樂也詞者詩也無詞則非詩矣縱有譜當入樂經
或附見禮記不當與雅篇竝列矣乃毛公本置六詩於
什外朱子反収之于什中又推白華為次什之首何自
[009-29a]
相矛盾也夫什者篇之總也無詞則無字句無篇章何
由數之為什乎
 
 
 
 
 
 
[009-29b]
 
 
 
 
 
 
 
 毛詩稽古編卷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