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56 書經衷論-清-張英 (master)


[004-1a]
欽定四庫全書
 書經衷論卷四     大學士張英撰
 周書
  無逸凡六條/
無逸一篇凡七叚文字皆以周公曰嗚呼起之首一叚
言君子以無逸為本而其所以無逸者在知稼穡之艱
難也第二叚言商之賢君皆以無逸而致夀其後嗣王
以不知無逸而不克永年也第三叚言我周文王亦以
[004-1b]
無逸而致夀也第四叚言今王當以文王為法而以商
紂為戒也第五叚言譸張為幻之害第六叚言當勿聴
譸張之言而以商三宗文王為法也第七叚欲嗣王鑒
于斯篇之意而不忘也無逸是一篇之㫖而知小民稼
穡之艱難又無逸之要末獨舉譸張為言者盖人君以
一人之身給萬民之求天地之大人猶有憾暑雨祁寒
民猶怨咨則小人之怨汝詈汝當亦𫝑所不能無而加
以小人譸張為幻欲激怒人主何所不有人主而以褊
[004-2a]
心遇之未有不嚴刑峻罸以濫及無辜者故此一事尤
為繼體冲齡之君所當深戒弭之之道奈何曰寛綽厥
心而已矣皇自敬徳而已矣誠能寛綽厥心則聞小民
無知之言止如赤子之呼其父母聞小人無根之説但
如陽和之潰夫春冰何嫌何疑何芥何蔕之有所以消
怨氣而召和氣莫善于此此周公所以特舉以繫于無
逸之末歟
天位至尊四海至廣人君處此茍意所欲為何不可者
[004-2b]
惟知艱難之人處之則此心収歛而不敢肆故曰先知
稼穡之難難乃逸商髙宗之爰暨小人作其即位祖甲
之舊為小人作其即位是也厥子乃不知稼穡之艱難
乃逸商後王之生則逸是也後世繼體之君生于深宫
之中長于保傅之手席豐履厚其知艱難者少矣惟當
日以先正之格言農夫之疾苦四海之艱難反覆誥誡
庶其履天位而知懼不致有生則逸之弊歟
人君一身崇髙富貴已極所不可知者夀耳故無逸一
[004-3a]
篇獨舉享國延促以為言所謂動之以其至欲也秦皇
漢武服藥求長生究不可得特未講于斯耳
人皆知逸樂可以致夀憂勞所以戕生不知人情不能
無慾惟心有所謀身有所事孜孜矻矻于此則貪嗜縱
慾之事自然而無嘗見田野之人終歳䝉霜犯露沾體
塗足食粗衣敝而身體康强多有大年者富貴之子席
豐履厚錦衣玉食晏起蚤眠四體安逸而肌膚柔脆精
力虚耗多有不𫉬享年者一則身體勞嗜欲不減而自
[004-3b]
減一則身體逸嗜欲不恣而自恣故延促若斯之異也
無逸一篇以無逸致夀窮理格物非周公大聖人不能
為此言不獨人君當書之座右以為飬生之藥石即富
貴子弟亦宜家寫一通日讀一過以為保身之良訣也
無逸言致夀之本大抵不外一敬字主静則悠逺博厚
自强則堅實精明操存則血氣循軌而不亂収歛則精
神内固而不浮凡此皆敬以致夀之實也崇儉素納忠
言勞百姓省厥過寛厥心使天下之怨不叢于一身則
[004-4a]
自君身以及天下皆渾然在太和絪緼之中而無有邪
厲之氣以戕其生者所謂化國之日舒以長也其言最
為周密精㣲意若不相屬而脉絡貫通章法尤古雅有
體末節以嗚呼嗣王其鑒于茲収之言有盡而意無窮
老臣之聲容愾息千載如將見之
民無或胥譸張為幻此民字兼臣民而言紊亂是非變
易賢否以有為無以無為有蔽塞聰明摇惑心志使人
主之視聴茫然無所主宰者皆譸張為幻之説也下文
[004-4b]
曰小人怨汝詈汝正人臣譸張為幻之大者可不謹以
察之乎
  君奭凡四條/
君奭篇中文義多不可曉孔氏主召公不悅周公慰之
為解蔡傳主召公告老周公留之為解細玩篇中慰之
留之皆未見確據大約是當日共相勉勵輔翼成王之
言其以慰之為解者不過因在讓後人于丕時一語篇
中如舉商之六臣周之五臣四臣以見同心輔治功烈
[004-5a]
之盛如此首言天命之維艱中言肆念天威末言用閔
于天越民其互相誡勉之意可謂至矣亦究未有召公
欲去而周公留之之言似專主此意為解猶未見允當

篇中如弗永逺念天威越我民㒺尤違朱子作一句讀
越只是及㒺尤違是總説上天與民之意猶云不敢不
永逺念天與民之㒺尤違而已末以用閔于天越民一
句証之尤易見蔡註作于我民㒺怨尤背違之時語氣
[004-5b]
似不如朱子所註之渾成意味亦覺未深逺也總之八
誥篇中多長句不可句讀若讀斷反傷文氣并義理亦
不明矣
以徧覆言之謂之天以主宰言之謂之帝究之一天也
格于皇天格于上帝不過古人之變文耳今蔡註乃謂
有輕重淺深之不同為諸臣之優劣細味篇中本無此
意即巫咸乂王家一句亦是叙次磊落處乃云精㣲之
蘊有愧二臣謂巫咸甘盤又次于巫咸皆屬增設之解
[004-6a]
總非篇中意也
多士多方大誥皆周公治外之書也洛誥君奭周公治
内之書也篇中天命民心諄諄誥誡正如臯陶謨益稷
諸篇何等意味深長若云召公欲去而周公𤼵此以留
之反覺意味稍淺矣
  蔡仲之命凡四條/
周公于三叔之叛有大不忍于中者特以社稷安危所
繫不得不以義斷恩而深幸蔡叔之有子可以展其親
[004-6b]
親之誼故于蔡仲之封亟亟于叔卒之後也仁至義盡
非大聖人其孰能之
無作聰明亂舊章無以側言改厥度皆君國子民守成
奉法之要道故周公特舉而告之
為善不同同歸于治為惡不同同歸于亂此乃千古之
格言足以知天下無不可為之善無一可為之惡善不
以小而不為惡不以小而為之正從此篇勘出耳
篇中首二篇告以率徳改行之要皇天無親二節告以
[004-7a]
治亂初終之理懋乃攸績二節告以謹度守法之事末
復致其叮嚀之意古人文字極有體裁處已開後人制
誥之體矣
  多方凡五條/
夏商文字簡略其治民之具皆不可得而見矣每讀周
之八誥如多方中所言委曲詳盡反復開導大約示以
天命之不可妄干援夏商以譬喻之必使之心志開明
誠意恱服而後止所謂至于再至于三盖不啻其流涕
[004-7b]
痛哭而言之矣終不忍驅之以威脇之以𫝑懼之以刑
甚矣周道之忠厚于八誥見之矣安能復望此于秦漢
以後哉乃謂作誥而民始叛作誓而民始疑殆非聖人
之言也
多方與多士之所言大略相同皆始告以天命廢興之
故末引以生飬安全之樂多士之結語有又曰時予乃
或言爾攸居多方之結語亦有又曰時惟爾初不克敬
于和則無我怨古人于言之將終必反覆叮嚀致其屬
[004-8a]
望之意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此等筆法皆與無逸篇
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茲同一格局也康誥蔡仲
之命皆用此體益可無疑于梓材之末節矣
經但言慎厥麗乃勸麗注作依謂君徳之所依注又増
仁字謂君徳之所依在仁仁字増來亦覺好所謂元者
善之長也體仁足以長人之意愚竊謂前言不克開于
民之麗謂民之所依衣食農桑是也此處麗字亦觧作
民依于慎字意既稔合前言夏桀不克開于民之麗後
[004-8b]
言成湯能慎厥麗不尤為相闗合有根據乎君之所麗
在民民之所麗在衣食觀此益知稼穡艱難之當慎矣
多士一篇初觀之詞語重複頭緒繁多細味之極有層
次首一叚王若曰是指夏商所以興廢以洪惟圖天之
命一節為主盖天命所在以人圖之則私矣天惟時求
民主天惟求爾多方二求字正與圖字相對言有徳則
天方且求之克以爾多方簡言有徳則多方且簡而從
之何用圖天之命為哉第二叚王若曰申言天之所以
[004-9a]
廢夏商者非出于有心以非天庸釋有夏二句為主天
惟求爾多方二節言天之飬周亦非出于有心也今我
曷敢多誥以後申言我惟大䧏爾命之意而言其反覆
叛亂之罪也第三叚王曰是言其臣服我者已乆而勸
之以修身齊家以受爵服之榮也第四叚王曰是恐其
不勸忱我命而警之以威也末一叚王曰又曰是所誥
已畢更無佗語惟反覆叮嚀以致其無已之意也初字
是二節眼目所謂與之更始也由其文字純古意思深
[004-9b]
長非徃復于中未易得其畦徑耳
大誥多士多方大約皆周公之言然周公不敢居也不
過奉王命出之耳故皆用王若曰冠之史恐後世之失
實而竟不知其為周公之言故于多方一篇特冠之以
周公曰王若曰明其言則周公之言而命則成王之命
也此與周公位冡宰正百官恭看則周公安得有攝行
天子之事而所謂復子明辟之觧亦不待辨而自明矣
此皆古人記事之㣲文所當深心體察者也
[004-10a]
  立政凡十條/
立政終篇無一語及于政事所反覆惓惓者惟以三事
大臣為言盖大臣不得其人則無以為衡鑒百執事之
本大臣百執事皆不得其人雖治具畢張紀綱粲設而
積弊叢奸終至于蔑裂潰敗而不可収拾政何由而立
乎善乎先儒之言曰人君以辨君子小人為職故周公
所告誡皆深逹治體之言
文王于庶言庶獄庶慎罔攸兼且罔攸知何其逸也然
[004-10b]
則無逸所稱文王自朝至于日中晷不遑暇食果何所
為乎文王之勞勞于知人文王之逸逸于知人然則當
日所孜孜矻矻以勞天下者無非為此三宅三俊之知
恤耳故先儒曰無逸立政相為表裏無逸為體立政為
用體用相需之道也
周公以慎選左右&KR0591御為輔幼君之本即伊尹所謂予
不使狎于不順之義也當日慾敗度縱敗禮幾墜成湯
之緒成王冲齡嗣位周公安得不兢兢哉故立政言三
[004-11a]
事之外特致謹于綴衣虎賁以下至于庶司百職則所
以飬成君徳者㣲矣
立政一篇不出知之明用之當任之専三者所謂廸知
忱恂于九徳之行克知三有宅心灼見三有俊心我其
克灼知厥若皆知之明也所謂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凖
嚴惟丕式克用三宅三俊丕乃俾亂相我受民及乃克
宅之皆用之當也㒺攸兼及㒺攸知時則勿有間之克
由繹之皆任之専也三者有一不盡皆終不足以得人
[004-11b]
才之用人才之用不得而能與于立政者未之前聞也
知恤二字乃一篇之綱惟其知恤所以不得不慎也以
三事為主中雖言侍御之臣及都畿侯國王官而前後
歸重于三事盖三事得人則其餘可連茹而進矣次言
大禹之知恤而夏桀不能也又言成湯之知恤而商紂
不能也于是始詳言文武立政用人之善而又推原文
王之所以能用人者由于罔攸兼㒺攸知也嗚呼孺子
王矣以下始申誡成王而注意于時則罔有間之一語
[004-12a]
㒺有立政用憸人正恐其間之也前兼言庶獄庶慎後
専言庶獄者獄者人生死之所攸闗更不可不謹也詰
爾戎兵兵者與獄相表裏又從獄而推廣言之也嗚呼
繼乃今後王又戒成王之後王也常人吉士正與憸人
相對全章之意已盡矣末則因慎獄而記周公命太史
之言以終之也篇中凡五以嗚呼引起與無逸篇相𩔖
古人文字意溢于言外不若後人之文一望而盡也
按三事之官常伯為治民之長故後曰宅乃牧即當時
[004-12b]
之所謂方伯連帥後世之所謂藩臬也常任為任事之
長故後曰宅乃事即後世之所謂六卿也凖人為執法
之官即後世之所謂御史大夫也國家立政之官無逾
此三事者古人既重其選以為致治之基所謂三宅也
又儲其才以為異日之用所謂三俊也茲惟后矣言非
此則辟不辟也虎賁綴衣當是近臣之長不止職司一
事者故篇首特揭此五等之官而嘆美之慎簡之于始
其難其慎之義也専任之于後惟和惟一之義也古今
[004-13a]
治體雖數聖人言之各有異詞而義本一貫耳
庶言庶獄庶慎文王罔攸兼且罔攸知以文王之明哲兼
之知之豈遽至於過誤而猶且不敢者盖雖聖人之聰明
兼治萬事不如其專治一事之為精專治一事者有司之牧
夫是也人君亦有專治之一事知人善任而已外此則皆
其出位之謀也古人之言曰君明於音臣恐其聾於官盖
聰明有所用則有所蔽文王且不敢况不及文王者乎
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吿孺子王矣周公不敢自有其
[004-13b]
言而曰人之徽言又恐嗣王聽之不審而曰咸吿孺子
王矣言明王致治之道斷不外此王勿以為常言而忽
之又勿以為别有緒論而疑貳於其間也忠愛至性後
世如將見之
常人吉士當思其氣象何如漢詔所謂安靜之吏悃愊
無華日計不足月計有餘者是也憸人亦當思其舉止
何如漢詔所謂聴其言論則恱耳揆之隂陽則傷化者
是也善乎宋儒之言曰常人之於國也盖食之榖粟衣之
[004-14a]
布帛雖無異味異采而有生者常用不可一日易也然
每多重遲木訥不能與小慧新進者爭勝于頰舌之間
故世主惑于取舍而治亂分焉此言深得周公立言之

周公于立政一篇終之以敬獄又曰茲式有慎盖敬慎
一念乃治獄之本常存此念安得有恣睢鍜鍊深文失
入之事周公之言敬慎即欽哉之心法也
  周官凡六條/
[004-14b]
周官一篇首一節叙作書之由王曰一節乃冐語唐虞
稽古述古建官也今予小子自述也次言公孤次言六
卿復以數語總結之内治既舉外政聿修此一叚言制
度之大略也王曰以下訓誡百官之辭首一節言居官
出令之當謹二節三節言學古立志之要戒以蓄疑朂
以果斷也四節五節言居寵利之道六節又勉之以薦
賢為國之忠末復總結之此一叚言官守之要道也通
篇兩大叚文字典重齊整明白正大乃後世制誥之權
[004-15a]
輿也
立政與周官二篇相較立政自是純古之文周官則言
從字順明白易曉細思三代時如詩如易文皆古奥如
此言從字順者亦少立政諸篇雖佶屈聱牙蹊徑難尋
而意味深長耐人繹玩故愚每味尚書中今文逺勝古
文今文真三代之寳典古文多雜秦漢以後之音三代
人語氣似不如此大全引新安陳氏註周官篇云脱佶
屈聱牙而得此猶芻豢之恱口是先輩猶以立政諸篇
[004-15b]
為佶屈聱牙而未能深得其旨趣也
前言蓄疑敗謀後言惟克果斷乃罔後艱古人每以果
斷訓人得無疑其有徑情直遂而致違戾乎又曰學古
入官不學面墻盖學于古而行之以斷兩者盖相成而
不可廢也
莅事惟煩煩字極有意味古人云天下之事當前學者
是應之一定之理不學者是應之以一已之才理則萬
變而不盡才則有時而或窮故當事務紛至但覺其煩
[004-16a]
擾而無措者此欲應之以才而不能應之以理也
心逸日休心勞日拙自是不刋之語作偽者經營布置
于前遮盖掩餙于中補苴救敗于後何其勞也究之情
見𫝑窮全體皆見豈非愈巧則愈拙乎此語于當官者
尤為藥石之言
或疑周官所言官制與周禮不同公孤之官不見于周
禮愚謂周官載六官而不及公孤者書明言官不必備
惟其人則知公孤不定設也周公為師召公為保未聞
[004-16b]
更設太傅周公既没獨召公為保有芮伯彤伯畢公衛侯
毛公周之六卿也皆未聞兼師傅盖六卿乃常設之官
而公孤為特設之名且以論道為職而無所事事故周
禮不載者尊之于六官之上也若以師氏保氏為公孤
更失之逺矣
  君陳凡三條/
爾惟風下民惟草違上所命從厥攸好此皆治道之精
語風草之喻最得上下感應之理可謂罕譬違命從好
[004-17a]
極中民情隱㣲故論語及大學皆引用之可悟古人讀
書之法
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后于内爾乃順之于外曰斯
謀斯猷惟我后之徳葛氏以為成王之失言然哉善之
所在何分人已大舜之所以大在善與人同舍已從人
而已何必以讓善責之于臣而後為美哉如堯典舜典
所載嘉謀嘉猷非必盡出之堯舜大抵皆禹臯之言耳
而千古之誦大知至神者必推堯舜然則臣之善即君
[004-17b]
之善此中稍分畛域即非與人同善之大公矣
克己者君徳之所難自是者人情之所匿成王獨能慮
上意之未當求立法之惟中予曰辟爾惟勿辟予曰宥
爾惟勿宥惟厥中如此則庶無以可濟可以否濟否之
患盖人君之建立臣工非以從欲茍同而已將以繩愆
紏繆拾遺補過也後世人臣不明斯義以從欲爲㳟人
君亦不明斯義以犯顔爲諱其不逮成王豈不遠哉
  顧命凡三條/
[004-18a]
生死之際大矣成王涵飬有素當彌留之際出言有章
自亂威儀修身之要也冐貢非幾謹幾之學也内外交
修本末俱舉簡而有則非曠然于死生之故而能若是

顧命一篇首一節叙𤼵命之由第二節三節叙𤼵顧命
時事也王曰嗚呼四節稱述文武之受命而自言嗣受
之艱難欲垂示後嗣也柔逺二節前言保萬民馭諸侯
之道後言修身慎幾之道也兹既受命還二節言成王
[004-18b]
崩康王嗣位也丁卯以下十節言喪間之制度陳設儀
衛也王麻冕黼裳四節言召公傳顧命康王受顧命之
儀也乃受同瑁是已受顧命而為君行告祭之禮也觀
諸侯出廟門俟以下接王出在應門之内從今文作一
章為是不必别作康王之誥觀末節王釋冕反喪服正
與上王麻冕黼裳相應結搆最為完密分為二篇反覺
首尾不相顧矣
成王崩之後周之君臣既成服矣乃一旦釋喪服用吉
[004-19a]
服受顧命朝諸侯蘇氏以為禮之失曰三年之喪既成
服釋之而即吉無時而可者初意以為蘇氏之論極當
細繹思之成王崩于乙丑之日至癸酉伯相命士須材
之後去乙丑九日䘮事已經理將畢于是特設成王生
前之几與其寳器于兩階而受成王之顧命所謂以生
道事之也賔階阼階之上畢門應門之中不可以䘮服
處且見諸侯以正始不可不臨朝𤼵命而臨朝又不可
以䘮服行也盖天子以天下國家為重受顧命見諸侯
[004-19b]
嗣君之事無大于此者故不得不變其禮儀麻冕黼裳
麻冕蟻裳非純用吉服呂氏以為酌吉凶之間者最是
至太保承介圭太宗奉同瑁太史秉書始不得不用彤
裳而卿士邦君皆不得而同之此等處古人何嘗草草
且顧命前後儀節周詳慎密斷無君臣不宜釋服而遽
從吉之禮况太保召公國之元老更事多而慮事密安
有非禮如是而遽侈然行之乎人君承祖宗之重當正
始之初其禮有不得不變者自與士庶人不同朱子亦
[004-20a]
曰易世傳授國之大事當嚴其禮而王侯以國為家雖
先君之䘮猶以為己私服也細繹朱子之言而知其論
之審矣未可輕訾古人也
  康王之誥凡五條/
周之二伯即虞廷之四岳所以統率四方之諸侯為方
伯連屬之長而兼三公于朝者也召公以太保率西方
諸侯畢公率東方諸侯二伯分陜周之制也下言太保
暨芮伯太保率外之諸侯芮伯率内之公卿此時公卿
[004-20b]
諸侯咸在専言太保芮伯而畢公在其中矣
誕受羑若羑字作羑里解終未安且與上言文武未合
羑若當是厥若之訛若順也謂大受天之順命也觀下
文用奉恤厥若可見
守成之主所以仰承前烈維持天下者莫大于賞罸故
誦成王之功曰畢協賞罸戡定厥功而君道之大端舉
矣畢協者盡當于理也賞罸期于當理耳不必以己意
與之也
[004-21a]
成康之時文武之徳猶在所浸衰者武備耳周召皆見
於幾先故于此已鰓鰓然慮之觀周公之言曰其克詰
爾戎兵以陟禹之迹方行天下至于海表召公之言曰
張皇六師無壊我高祖寡命盖承平之乆憚于兵戎守
文之君弛于武備從古皆然二公老成謀國預戒于事
前非若後世之好兵喜事者流亦非如後世之積玩乆
而倉卒莫措者比也
康王踐祚之初受命之始臣戒君以纘述祖考君望臣
[004-21b]
以乃心王室無壊我高祖寡命無遺鞠子羞何其言之
痛切也成康纘緒之盛有以哉
  畢命凡五條/
成王作洛之事記之曰王朝歩自宗周至于豐今命畢
公保釐東郊而記之亦云然盖畢公四世之臣成王不
敢遽命之而託于先王之命固所以敬保釐之任亦所
以尊禮老臣不敢自専也觀其言曰今予祗命公以周
公之事徃哉則其詞之鄭重亦可知矣
[004-22a]
天下大器也上古聖人造此器者也後世聖人整理此
器者也子孫用此器者也自三代以來一聖人出而整
理于前經子孫用之數百年未有不窳且敗者唐虞以
數聖人繼世在位故其器完整而又當大禹憂勤胼胝
之後所謂有典有則貽厥子孫闗石和鈞王府則有者
何其器之固哉殆經數百年至于桀而大壊矣成湯為
智勇之大匠以不競不絿不剛不柔為罏冶而陶鑄之
暨乎太甲以後賢聖之君六七作前者磨礲後者保䕶
[004-22b]
越數百年而其器不墜至紂而又大壊極矣盖積漸既
乆朴者日漓厚者日薄拙者日巧誠者日偽蕩檢踰閑
至于怙侈滅義驕滛矜誇者種種而然武王為敬勝之
大匠以爕伐為罏冶加之以周召之輔弼成康之惠和
陶染薫蒸所謂既歷三紀世變風移僅得以四方無虞
予一人以寜心力亦幾乎瘁矣然後其器始完整而可
用至周末而又壊極矣秦始皇亦知其壊也而以鹵莽
滅裂治之是故始經手而破自漢以後整理之術亦漸
[004-23a]
疎矣然猶陶鑄于髙祖磨礲于文景陶鑄于光武磨礲
于明章至六朝之君不知陶冶惟事補苴故用之數十
年而轍壊唐之器陶鑄于太宗而磨礲于開元之間宋
之器陶鑄于太祖而磨礲于真仁之代當其敝壊之時
氣化衰人心漓風俗偷水旱為其斧斨盗賊為其螟螣
有一大匠者出合天下為銅液而融化之一呼一吸一
張一弛或嚴或寛或濡或烈天下人蚩蚩然入其陶冶
中而不自覺久之而漓者還朴薄者返厚巧者復拙偽者
[004-23b]
歸誠人心變于下氣化盛于上歳豐而榖登俗淳而盗
止天下為之一變殆其子孫日剥月削而又大壊矣大
抵陶鑄之磨礲之則其器完整一新而可以數百年下
而補苴之則其器粗完而亦可以百年數十年未有承
前人之積敝又益加剥削而可以貽之子孫不壊者大
治之則大安小治之則小安不治之則不安此今古天
下因革得失一定之理然也三味畢命之篇可以知古
人之用心矣
[004-24a]
大抵風俗之壊必始于世家大族而後浸滛及于小民
故教人者必自世家大族始所謂鮮克由禮席寵惟舊
者由來乆矣今欲整齊而化導之莫大于分别善惡使
知有所感動所謂不臧厥臧民罔攸勸即古人挽維風
俗之大闗鍵也
俗之敝莫大于侈侈之大莫著于服餙耗物力啓奇袤
紊等威亂上下長滛僻貧富相耀無有窮極故周之大
夫重羔羊之節儉刺赤芾之僭侈畢命特舉服美于人
[004-24b]
以為戒其意深矣後世有風俗之責者慎勿以為細故
而忽之也
風俗之變始之不可不浣滌袚濯以嚴明剛果而振其
自新之氣故曰周公克慎厥始然又不可以太廹也既
新之後當優游漸積以涵養之聴其自化故曰惟君陳
克和厥中然雖収放心閑之維艱又不可不底于純粹
而有成也故曰惟公克成厥終觀此而成周為治之序
亦大可見矣
[004-25a]
  君牙凡二條/
古來制誥之辭必自述祖功宗徳而因以及其臣子之
祖父必自言纘緒承業而因教其臣以率祖之攸行此
立言之體也古者大司徒之職兼教養之事盖非兼也
教不外乎養教亦養中之一事耳故五典之後即訓以
思艱圗易未有教而不先之以養者水土未平稼穡未
播聖人萬事俱不能措手槩可知矣
思其艱者無輕民事維難之意也圖其易者聖人使菽
[004-25b]
粟如水火之道也小民竭終歳之力手足胼胝火耕水
耨而後得數鍾之粟上以供公家下以畜妻子猶有半
菽不飽饑寒載路者安得不思其艱然人生一日不再
食則饑菽粟布帛非如珠玉錦繡可以聴其有無自天
子以至于庶人計口而食一夫不耕則有受其饑者必
家給人足遺&KR1367滯穗耕九餘三太倉之粟紅朽而不可
食始可為水旱之備不然則國非其國而民非其民安
得不圖其易有思艱之心而後豐亨豫大不生驕侈之
[004-26a]
心易者可常保其易則思艱又圖易之本也
  冏命凡二條/
自周公以綴衣虎賁為重職周家世重僕御之臣盖以
其近君側也典掌之事雖不係于天下之治亂而實闗
于君徳之醇疵醇疵者治亂之本也伯冏又僕御之長
故告之以慎簡廼僚僕臣之長正羣僕當無有不正者
此又執簡御煩之道得矣
臣而以僕名賤也狎也人賤則逢迎必工人狎則嚬笑
[004-26b]
易假此地而容巧言令色便辟側媚之人則亦何所不
至哉往往有英明之君自恃其威斷可以無所不察而
究不覺為此輩所蠱惑者愈明愈威則蔽之者愈巧有
終身為所誤而不覺者聖人不恃吾明足以防之而必
曰逺佞人舍逺之一道更無佗道也往往有剛直之臣
或不自顧其身排擊此等之人而反受其禍者盖彼之
醜𩔖多而窺伺密即一人屏退而小人之交膠漆莫觧
搆嫌啓隙出于佗人之口吹毛索瘢窺于色笑之㣲則
[004-27a]
如鴆毒之深入而不可觧矣大抵天下君子寡小人多
君子剛小人柔君子疎小人密君子難進小人易親君
子畏名義小人嗜利便真如冰炭之不同器薫蕕之不
同味君側何地侍御何人耳目之官何職而可以便辟
側媚之人雜于其間乎周禮宰夫内史皆掌于冡宰之
官盖以嚴重大臣攝服参緯于其間所以杜小人之萌
為成就君徳之本也漢以來執㦸虎賁皆士君子為之
猶不失古人遺意後世士大夫視此等官為賤而不屑
[004-27b]
為天子復以優俳畜之大臣隔于内外之分曽不得過
而聞其姓名浸滛積漸引𩔖呼羣君徳之累往往由之
善乎古人之言曰潛移黙奪于㝠㝠之中而明爭顯諌
于昭昭之地抑末矣豈獨國家不可有此等之人即大
臣之家亦宜檢慎美王祥者曰門無雜賔此輩在人左
右外則藉權𫝑以為自炫之媒内則通貨賄以為取媚
之計暗訐隂私愚誘子弟一旦權去𫝑窮則爭先而反
噬之即不然倘有權𫝑更甚于此者則藉之以為取悦
[004-28a]
之地士大夫居官居家當深惡而痛絶之等于蛇蝎之
螫毒魑魅之媚惑而後可若悦其小技樂其和柔以為
此小人易制耳鮮未有不受其損者自古以来髙明之
人富貴之家多坐此弊何則富貴為此輩所競趨而髙
明之人每以為不足畏而易制曰彼所蠱惑者乃庸庸
之人耳安能損我哉而不知其日漸月積導滛侈長驕
縱蕩心志耳目習染聞見充塞徳器漸變而不自知夫
人日與直諒愿謹之人處猶恐不能轉移其浮囂之習
[004-28b]
况此輩乎古人有言曰入芝蘭之室乆而不聞其芳坐
鮑魚之肆乆而漸忘其臭盖與之俱化也夫至漸忘而
與之俱化寜不可危之至哉
  呂刑凡八條/
敬忌乃一篇之大㫖亦有周相傳之家法也康誥亦曰
惟文王之敬忌乃由裕民盖兵刑皆聖人不得已而用
之故虞廷皆統于臯陶所謂蠻夷猾夏冦賊姦宄者是
也敬者明允之本非欽則安能恤忌字意尤深畏憚而
[004-29a]
不敢輕用避諱而不忍輕言見民之罹于刑如赤子之
蹈于湯火入于蹈阱者然為民父母休戚疴癢相闗又
安忍喜談而樂道之哉如得其情哀矜勿喜者民之未
能免于刑一則由于主徳之未淳一則由于民俗之不
美一則由于生業之未遂一則由于恥心之不存有此
數者上之人方且愧恥慚悚之未遑而敢以得情為幸
乎故古人以刑措圄空為盛事一郡一邑如此則良有
司之福也天下如此則天子之福也後世煆煉深文以
[004-29b]
苛察為明以失入為威草菅民命以傷天和者其亦未
明于敬忌之道也夫
先儒謂呂刑之失莫大于贖又謂重罪亦贖是有財者
殺人而亦可以不死豈得為法之平乎今觀其言曰五
刑不簡正于五罸是五刑之中難于稽核其實者而後
以五罸寛之又曰墨辟疑赦劓辟疑赦剕辟疑赦宫辟
疑赦大辟疑赦必五刑之中可疑而後議贖鍰之多寡
非一槩而贖宥之也又曰五罸不明正于五過并罸亦
[004-30a]
不當者則以五刑之過誤而正之又非一槩而罸懲之
也特異于唐虞者有流宥五刑之條而易之以罸贖耳
至其哀矜惻怛之意曰朕言多懼則猶是欽恤之心故
孔子取之也
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来五者盡後世聽訟之弊五者
之中惟貨尤甚故後特舉而詳言之曰無或私家于獄
之兩辭獄貨非寳惟府辜功報以庶尤永畏惟罸言斷
獄而受貨惟聚歛罪狀而已將來必有殃禍之罸其可
[004-30b]
畏如此盖獄闗人之生死析之以明哲處之以哀矜猶
恐不得其情廼敢有私家之意乎單辭較兩辭尤難故
必曰明清能持法公平則可以配天而有無彊之譽私
家兩辭則報以庶尤而有無窮之禍安得不慎之又慎

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盖佞者恃其聰明逞其口辨用其
擊斷任其逆億往往不得獄情而自以為得情其為害
可勝言哉如周興來俊臣輩皆所謂以佞折獄也惟良
[004-31a]
者忠厚存心明睿内照不尚推測不用嚴酷如張釋之
于定國輩皆所謂惟良折獄也盖惟明睿則人不敢欺
惟忠厚則人不忍欺觀舜典之言曰罪疑惟輕又曰與
其殺不辜寜失不經則知聖人如天好生之心斷不忍
後世以弼教之具為嘉師之䧟阱也
重黎何以絶地天之通曰導民以常而已人惟倫常之
理不修而後有邀福鬼神之事奇袤滛祀所由以興巫
覡之徒始得肆其怪誕不經之説以惑亂人心若人能
[004-31b]
于日用飲食之恒家庭倫理之大知之由之則終其身
不能盡又何暇外慕哉故歐陽子本論謂王道行而飬
生送死之有其具則佛法何自而入且明明棐常鰥寡
無盖雖下至鰥寡側陋之㣲茍有善未嘗不賞茍有惡
未嘗不罸則鬼神安得隂竊其禍福之權故曰有道之
世其鬼不靈又曰國將興聴于民將亡聴于神神者依
人而行明乎此則知重黎無絶鬼神之法惟有修明人
道以勝之而已矣
[004-32a]
報虐以威可以知古帝王制刑之意矣彼盗賊奸宄之
虐人與邪奸僉壬之誤國其用心殘忍被之者斷肢骸
捐軀命聞之者髪上指目眦裂其權𫝑剛狠匹夫匹婦
之無可如何而為之上者不能報之以威其何以平天
下之心乎譬如猛獸毒蛇飛而噬人使此時有人起而
剸制之豈得為傷造物好生之仁故曰廷尉天下之平
也司刑者濫罸而殃及無辜固非玩法而縱釋有罪亦
非報虐以威正當與哀矜勿喜恭看也
[004-32b]
祥刑二字始見于此以一人言之君子懐之則為檢身
之具小人畏之則絶非僻之心何其祥也以天下言之
刑一人而懲千萬人殺一人而安千萬人何其祥也司
刑者常體貼此二字而使所施者無不祥則鸞鳯止于
大理之庭瑞草生于圜土之戸矣
古来五刑之屬各五百穆王制為五刑之屬三千其實
増輕刑而減重刑其哀矜惻怛之心纒緜篤摯真耄年
閲歷之言故孔子取之若贖刑特書中之一端耳不足
[004-33a]
以為之病也
  文侯之命凡三條/
周之東遷晉鄭焉依故平王錫晉文侯之冊命曰㑹紹
乃辟周書終于是篇以此為誓誥之終自此號令亦不
復行于天下矣獨是幽王罹犬戎之禍平王繼世以来
所以報仇雪恥者莫大于此而廟堂之上冊命之詞絶
無一言及此毋亦申伯同犬戎入宼此時平王方徳申
之樹已而有戌申戌許之役故以報仇雪恥為諱乎夫
[004-33b]
忘不共戴天之仇而念一已樹立之㤙庸君繼世宜乎
後之不能復振也
閔予小子二節嘆國祚之顛危憫先臣之殄絶而望後
人之追孝扞社稷之多艱其情廹其語摯不失成康以
来誥令之意此以知周之遺澤逺矣故夫子猶有取之

今文詞語大約不尚整齊摶捖往復之間有真氣組織
于中色澤古茂如呂刑文侯之命迥與周官諸篇文氣
[004-34a]
不同豈伏生所口授者盡皆佶屈聱牙而平易之篇反
不能記故愚深疑古文之出于孔安國者未必盡尚書
之舊文也
  費誓凡四條/
古但云師出以律而未言所謂律者何謂也坐作擊刺
歩法止齊戰法也若費誓其行師之律乎師之事有五
費誓備言之一曰器械二曰馬牛三曰行伍四曰期㑹
五曰芻茭五者皆不可以無律伯禽生長于富貴而能
[004-34b]
言之精晰周詳各警之以常刑如老于師中者然可見
古人之學無所不貫以諸侯之兵敵淮徐之夷亦必先
為不可勝以待敵方為萬全之師故不言戰法而先言
紀律也
甲戌之日我惟征徐戎又曰甲戌我惟築古人行兵不
尚窮追急擊而以堅𣗳壁壘為大事故戰而版築随之
也隨戰隨築則守之者有據而攻之者難施輕鋭深入
之師背水决河之計後世之所以取勝于一時而古法
[004-35a]
不若是也言兵而刑即隨之若似乎嚴刻者不知師行
而無律與棄師同律設而刑弛與棄律同故一則警之
曰常刑再則警之曰無餘刑三則警之曰大刑正古人
威克厥愛之意也三代行師之道于是篇可略觀矣
從來誓師之詞如甘誓扈征皆言奉行天罰之意聲罪
致討此天子之體也若伯禽以方伯帥天子之師則古
所謂諸侯伐而不討者故但言師中之律而已此諸侯
之體也蓋其氣𧰼之大小絶不侔矣
[004-35b]
頌有魯頌書有費誓皆夫子尊宗國之意齊晉無書而
專録秦誓以繼周之後當亦取其悔過之意云爾但當
日齊桓晉文伯業炳然為春秋之所許而不載於書獨
載秦誓一篇或因其地𫝑國𫝑據西周而下臨三川有
兼并六合之𫝑蓋亦知繼周之必爲秦矣夫子于此殆
有㣲㫖歟
  秦誓凡五條/
人不難于無過而難于改過不難于改過而難于悔過
[004-36a]
改過者或迫于人言或勉于一時惟悔過則中心愧悚
奮然改圖智勇自生古所謂改過不吝惟其知悔而後
能不吝也秦穆公之言深自刻責不憚舉其病以告人
此夫子之所以取也
古之謀人老成之人也非不知其言之可信以其未順
已之意而反忌之此有言逆于汝心不能求諸道之故
也今之謀人新進喜事之人也非不知其言之不可信
姑因其就已而親之此有言遜于汝志不能求諸非道
[004-36b]
之故也穆公自知其病而自𤼵之其異于文過餙非者
逺矣
仡仡勇夫技能之士也截截善諞言巧佞之徒也技能
且不欲况巧佞乎天下技能之士于君徳似無所損不
知人有技則樂于自獻其技有能則恐人更掩其能使
非有道之士則好功喜事之心廹而為妬賢嫉能之意
從古材藝之士往往自禍其身因以禍人家國者多有
盖由此二念為之祟也故穆公疾之至與截截諞言之
[004-37a]
人等而心思斷斷無技之人樂正子惟無强勇智慮聞
識之名而後能好善易所謂君子以虚受人也從古聖
人有材藝者周公孔子孔子曰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
不多也其論周公亦曰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盖
多材之人最易驕吝驕者驕人之所無不以讓于人也
吝者吝已之所有不以公諸人也周公孔子之多能且
不敢自用况下此者乎
截截諞言之人何以遂使君子易辭嘗見巧言亂徳之
[004-37b]
人變易是非混淆邪正每能使君子䘮其所守而于人
君之前尤甚盖小人之言巧君子之言拙巧者工于承
順而拙者易于違逆君子往往有心知其非而不能明
言其罪者所謂使君子易辭也巧言之禍至斯而極矣
人君之職莫大于擇相宰相之事莫大于容賢國家之
所以興曰一君一相而已國家之所以敗亦曰一君一
相而已秦穆公之言實萬世擇相之龜鑑故大學特引
之李林甫但欲杜邉將入相之路遂啓祿山之禍盖保
[004-38a]
榮則不得不固寵固寵則不得不蔽賢此奸邪無論矣
又有一種好任己見之人樂于人之從已而憚于人之
違已如冦莱公始非不知丁謂之奸及共事而謂窺莱
公之病喜于自用遂一意順從毫無所忤故莱公薦引
為相及得志而卒排莱公始雖有知人之明卒䧟于小
人之術此不能休休有容之失也開元天寳之治亂以
一君之身而判然天壤者只在相之忠與不忠耳故曰
邦之杌隉由一人邦之榮懐亦尚一人之慶為人上者
[004-38b]
安可不三復斯言哉
 
 
 
 
 
 
 書經衷論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