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a]
欽定四庫全書
洪範正論卷一
徳清胡渭撰
洪範
孔氏安國/傳曰洪大範法也言天地之大法孔氏
穎達/正義曰此經開源於首覆更演説非復一問
一答之勢必是箕子自為之也𤼵首二句記被問
之年自王乃言至彝倫攸叙王問之辭自箕子乃
[001-1b]
言至彞倫攸叙言禹得九疇之由自初一曰至威
用六極言禹第叙九疇之次自一五行已下箕子
更條説九疇之義此條説者當時亦以對王更復
退而修撰定其文辭使成典教耳蘇氏軾/曰天以
是道畀禹而傳至於箕子不可使自我而絶也以
武王而不傳則天下無復可傳者矣故為箕子者
傳道可仕則不可蔡氏沈/曰漢志云禹治洪水錫
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史記武王克殷訪問箕
[001-2a]
子以天道箕子以洪範陳之案篇内曰而曰汝者
箕子告武王之辭意洪範𤼵之於禹箕子推演増
益以成篇歟
王氏樵/尚書日記曰人心惟危四語聖學傳心
之妙而未及政事之詳水火金木土穀惟修數
語善政養民之要而未及心源事目之備洪範
一篇性命政事大綱細目兼該全備信乎唐虞
以來授受之微言也以丹書四言武王齋戒而
[001-2b]
受之則其受此於箕子也可知嗚呼後之人其
可以易而讀之也哉
書序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吕伯恭云以字不可不深求箕子言我罔為臣
僕是無仕周之意以之歸者武王也林少穎云
以箕子歸者武王將屈已而問焉故致敬盡禮
而奉之以歸非執俘而歸也按春秋凡書以歸
皆執俘之辭故林有此辯
[001-3a]
少穎又云洪範實謨體也史官傳録之時偶不
以謨名篇耳鄭康成以此篇為訓體按虞夏之
書有典謨商書則有訓誥而無典謨鄭義較長
然禹貢洪範之𩔖亦各隨事以名篇豈必斤斤
相配為某體某體耶
郝氏敬/尚書辨解云箕子與文王並囚文王衍
易箕子衍範其志同也故夫子贊明夷以文王
箕子並列議論自好然觀演傳中曰而曰汝皆
[001-3b]
指武王言乃對面敷陳之辭非先時之著述也
依孔疏退而撰定為是
丹書顓帝之所作也武王初未之聞其後乃受
之於太公周之易𧰼藏魯太師氏而列國無之
昭二年韓宣子聘魯始得就觀洪範亦猶是也
箕子没於朝鮮向非武王之訪則洪範之學於
是乎絶矣
惟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
[001-4a]
傳曰此年四月歸宗周先告武成次問天道正義曰
箕子商人故傳記引此篇者皆云商書曰是箕子自
作明矣林氏之竒/曰惟十有三祀者武王即位之十
三年也此篇箕子所録故傳記皆以為商書然史官
啟而藏之則不以為商書而以為周書王訪于箕子
就而問之也孟子曰故將大有為之君必有所不召
之臣欲有謀焉則就之武王將欲大有為於天下故
就而訪箕子葢其尊徳樂道之誠出於中心之固然
[001-4b]
也夏氏僎/曰此篇雖箕子之言實周史所録也武王
奉箕子歸周必為之館舍今欲問道故不敢召從王
所而徃就箕子館舍問之所以重道也
孔傳云商曰祀箕子稱祀不忘本蓋以篇首二句
亦箕子本文故據爾雅釋天夏曰嵗商曰祀周曰
年唐虞曰載以立斯義先儒皆遵其説太原閻若
璩百詩著尚書古文疏證以為唐虞純稱載不待
論若商必曰祀何無逸周公告成王凡中宗髙宗
[001-5a]
祖甲之享國及罔或克夀者皆稱年乎周公稱髙
宗三年不言參諸論語戴記俱然宣和博古圖録
商兄癸卣銘曰惟王九祀周己酉方彝銘曰惟王
一祀周亦稱祀大甲元祀惟梅氏書而劉歆真古
文仍是元年疑年祀古通稱不盡若爾雅之拘也
渭按此辯甚覈頃更以逸周書考之柔武解云惟
王元祀大開武解維王一祀小開武解維王二祀
寳典解酆謀解維王三祀大匡解文政解維十有
[001-5b]
三祀此皆在武王之世至成開解則云成王九年
疑七年周公制禮之後始改稱耳然金縢篇云既
克商二年又云周公居東二年則成王初服已稱
年周書未可盡信也通稱不拘義為長矣
又按商祀周年之説相沿已久乍聞新義未必信
從不若直以稱周紀年及兩王字斷為周史更定
之辭非箕子本文之為確也何以言之律厯志引
武成曰二月既死霸粤五日甲子咸劉商王紂周
[001-6a]
之二月商之正月也紂享國已更進一年金氏通
鑑前編於戊寅紂三十二祀書商亡而以己卯周
武王十三祀二月甲子為紂死之日夫紂一日不
死則商一日不亡雖己夘開嵗止五日亦商王紂
之年也安得書商亡於戊寅以余考之周之二月
乃商之正月紂在位實三十三祀箕子豈忍以抔
土未乾而遽絶其紀年哉其文必不稱新王之年
可知也箕子嘗言商其淪喪我罔為臣僕故下文
[001-6b]
自稱曰我稱武王曰汝曰而依然比肩事主之體
不少屈焉苟一則曰王二則曰王去臣僕又幾何
哉而區區以祀之一字自表其孤忠亦末矣故知
篇首序事為周史更定之文也
黄文叔云箕子居周已二年熟觀武王以為可以
傳道而後武王敢問焉史記克商後二年問箕子
天道後二年為十三年今按漢律厯志引書序曰
惟十有一年伐紂大誓八百諸侯㑹還歸二年乃
[001-7a]
遂伐紂克殷以箕子歸十三年也故洪範篇曰惟
十有三祀王訪于箕子此據劉歆三統厯與古文
泰誓上同是武王以十三年克殷即於其年問天
道若待克殷後二年始問不應若是之遲且箕子
既義不臣於周便當去之朝鮮必不留滯至二年
之久可知也宋世家亦言武王既克殷訪問箕子
並無後二年之説孔傳云是年四月歸宗周告武
成後即問天道確不可易
[001-7b]
孔疏書傳云武王釋箕子之囚箕子不忍周之釋
走之朝鮮武王聞之因以朝鮮封之箕子既受周
之封不得無臣禮故於十三祀來朝武王因其朝
而問洪範案此序云勝殷以箕子歸明既釋其囚
即以之歸不令其走去而後來朝也又朝鮮去周
路將萬里聞其所在然後封之受封乃朝必厯年
矣不得仍在十三祀也宋世家云既作洪範武王
乃封箕子於朝鮮得其實也
[001-8a]
微子傳云微圻内國名子爵為紂卿士正義云鄭
𤣥以為微與箕俱在圻内孔雖不言箕亦當圻内
也按圻與畿同微箕為圻内之采地無疑而以子
為爵則非蓋天子之大夫雖有縣内諸侯之稱而
實無五等之號鄭康成注王制云殷爵三等公侯
伯也異畿内謂之子是微子箕子不在三等爵之
列也周制爵有五等春秋祭伯凡伯之𩔖公羊以
為天子之大夫穀梁以為寰内之諸侯蓋祭凡采
[001-8b]
地伯乃五十之字也唯杜預注左傳以祭凡為國
而伯為爵耳其祭公州公周公則又三公之公而
非五等之公也詩小雅棸子内史鄭箋曰内史中
大夫也孔疏曰棸子以子配氏若曽子閔子然蓋
棸亦采地子者男子之美稱非五等之子爵也春
秋自文公以後書蘓子尹子單子劉子蘇尹單劉
皆采地其稱子與棸子義同夫微子箕子亦猶是
也
[001-9a]
朱氏鶴齡/尚書埤傳云箕地未詳按左傳晉人敗
狄於箕注太原陽邑縣有箕城或是箕子所封
明嘉靖中有豐熙者撰古書世學靳人云豐坊偽/撰託名父熙
言其曽大父河南布政使慶得箕子朝鮮本以藏
於家其書自神農政典至微子止後附洪範一篇
此附㑹左傳而為説耳厯代求書之詔所不能得
而慶乃得之不以獻諸朝廷而藏之家何邪至其
所謂神農政典者尤為誕妄按繫辭傳上古結繩
[001-9b]
而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上古謂包犧神農後
世聖人則黄帝也許氏説文序亦云黄帝之史倉
頡始造書契然則神農時尚未有書安得有政典
邪是又因近世之偽三墳而附㑹其説也
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隂隲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
其彝倫攸叙陸氏經典釋文隲之逸反相息亮反/渭按史記宋世家隲作定協作和
傳曰隲定也天不言而黙定下民是助合其居使有
常生之資正義曰相助也協和也此問答皆言乃者
[001-10a]
以天道之大沈吟乃問思慮乃答宣八年公羊傳曰
乃緩辭也林氏曰天下既為周矣而箕子猶以殷圻
内之封爵見稱於武王蓋不臣於周也真氏徳秀/曰
彝倫者治天下之常理先後本末各有自然之叙君
師治教之責於是乎屬而我則未知常理之次叙焉
此所以問箕子也王氏充耘/曰天隂隲下民是無形
聲可驗故武王不知彝倫之所叙者何由
武王且不臣箕子而稱其殷之封爵箕子豈反願
[001-10b]
臣於武王而與天下共奉新君之號哉罔為臣僕
之言安在自靖自獻之心謂何稱王為周史更定
之辭益明矣
林少穎云隲之訓定無所經見難以取信案爾雅
隲升也方言曰魯衞之間謂升隲則隲之訓升其
來尚矣漢五行志舉此言而應劭之註以隲訓升
蓋取諸此今按隲訓升雖有根據然施之於此經
作黙升下民義頗迂晦觀史記宋世家以隲為定
[001-11a]
則隲之訓定本尚書古文説不必從爾雅
隂隲下民相協厥居以惟天二字貫下兩句皆屬
天故史記云武王問天道陳季立第/欲以隂隲屬
天相協屬君非也凡有血氣者必有爭心民之聚
族而居也不得其所欲則爭爭則不和不和則亂
亂則靡有定矣故武王言天生下民欲和且定之
當必有常道以治之顧我不知其先後緩急之序
何如耳下文九疇之目即彝倫自一至九即攸叙
[001-11b]
然此處武王只泛言未嘗有洪範在其意中也
彝倫只是常道若作五倫解反於九疇不切顧氏
炎武/日知録曰彝倫者天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謂
五行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徳稽疑庶徵五福六
極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倫而已能盡其性
以至能盡人之性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
育而彝倫叙矣
王氏日記云常説以九疇彝倫為一物非也九疇
[001-12a]
乃人君治天下之大法所以叙彝倫者也彝倫乃
生民所具之常理為九疇之所叙者也渭按王説
非是洪範乃治天下之大法大法即九疇九疇即
天地人之常道故曰彝倫攸叙不必以民之秉彝
為彝倫也
東萊書説云武王豈真不知哉云不知者蓋真見
聖學之無窮也東齋集傳云彝倫指洪範九疇竊
意箕子在商濳心九疇之學殷滅武王恐其學不
[001-12b]
傳故訪而問之且退託於不知以𤼵其言渭按二
説皆非聖人至誠無偽豈有既已知之而陽為不
知之理蓋天道無形無聲其隂隲下民之意既不
可知而周官外史所掌三皇五帝之書及左史倚
相之所讀當時雖具在却無如九疇之明備者故
武王以問箕子箕子以天道之示人莫顯於洛書
而禹之所第尤為明備故特舉以告武王要非武
王意中先有一九疇而故廋辭以探取之也許白
[001-13a]
雲云武王惟知箕子之有道未必豫知箕子有洪
範之𫝊此説最妙彝倫攸叙重在叙字尤重在攸
字蓋上古之書大抵隨時因事以立訓未有其目
無所闕而其序不可易如天錫之洛書禹第之九
疇者武王誠欲聞所未聞故曰我不知其彝倫攸
叙若退託便非聖人氣𧰼
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陻洪水汨陳其五行帝乃震
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
[001-13b]
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叙釋文鯀工本反陻音因汨工/忽反行户更反畀必二反徐
甫至反斁多路反徐同路/反殛紀力反錫星厯反
傳曰陻塞汨亂也治水失道亂陳其五行畀與斁敗
也疇𩔖也嗣繼也天與禹洛出書神龜負文而出列
于背有數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𩔖常道所
以次叙正義曰水是五行之一水性下流鯀反塞之
失水之性水失其道則五行皆失矣易繫辭云河出
圖洛出書聖人則之九𩔖各有文字即是書也而云
[001-14a]
天乃錫禹知此天與禹者即是洛書也漢書五行志
劉歆以為伏羲繼天而王河出圖則而畫之八卦是
也禹治洪水賜洛書法而陳之洪範是也先達共為
此説林氏曰箕子將陳彞倫之叙於是推本其所自
來言鯀之所以失其叙禹之所以得其叙者然後厯
陳九疇之目也吕氏祖謙/曰箕子言我聞在昔蓋得
於遺言大訓非臆説也黄氏度/曰鯀治水而懷襄愈
甚此為震怒之實吳氏澄/曰洛書不出於鯀治水之
[001-14b]
時而出於禹治水之時是天不畀鯀而以錫禹也王
氏充耘/曰九疇非始於禹如卜筮起於伏羲作厯始
於黄帝堯舜以來皆從事五事以修身皆用刑賞威
福以為治豈待禹而後有乎蓋聖人迭興立法創制
先後錯出而無倫至此叙為九章而聖人治天下之
大法首尾完具粲然如指諸掌則自禹始耳故曰洛
出書而九疇叙
或問洪範九疇果即是洛書箕子何以不著其名
[001-15a]
曰禹受洛書作洪範九疇當時五尺童子無不知
之言天錫禹則其為洛書明矣故不復著也又問
顧命所陳何以有河圖而無洛書曰劉歆云洪範
降及於殷箕子在父師位而典之則洛書本文亦
必存焉克殷之後此物當歸於周然顧命所陳皆
天府之大寳器洛書非天府所掌故不得與河圖
並陳也
水土平而洛書出先天而天弗違也洛書出而九
[001-15b]
疇叙後天而奉天時也記曰清明在躬氣志如神
耆欲將至有開必先天降時雨山川出雲此之謂
也聖人在上天不愛道地不愛寳又何疑焉
龜負洛書經無其事孔傳乃魏晉間人託名於安
國其襲緯書無疑然洛書見易繫辭傳决非誕妄
當時必有一物載之以出是龜非龜不足深辨
張衡斥緯書為妖妄其作東京賦曰龍圖授羲龜
書畀姒疑别有所據但詞賦之言亦未必一一審
[001-16a]
擇然天地間異事頗有魏志明帝青龍四年張掖
有寳石負圖狀像靈龜文字告命粲然著明水經
注引車頻秦書苻堅建元十二年髙陸縣民穿井
得龜長二尺六寸背文負八卦古字由是推之則
龜負洛書未可斷以為必無也歐陽公不信圖書
曽子固曰以非所習見則果於以為不然是以天
地萬物之變為可盡於耳目之所及亦可謂過矣
斯真通人之言林少穎輩見不及此
[001-16b]
世風衰薄間有作偽之事如三國吳孫皓時鄱陽
歴陵山石文理成字凡二十楚九州渚吳九州都/揚州字作天子四世
治太/平始乃人以朱書石作之言天下當太平唐武太
后臨朝武承嗣使鑿白石為文凡八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以獻稱𫉬之於洛水太后命其石曰寳圖林少穎
有見於此𩔖故不信九疇為洛書之文其言曰帝
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斁猶所謂天奪其魄也
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叙猶所謂天誘其衷
[001-17a]
也豈有物以予奪其間邪趙汝楳易雅亦宗此説
謂天錫禹九疇不過如天錫王勇智天錫公純嘏
之𩔖熊朋來説畧同至明初王禕祖述其意反覆
數千言極論禹無受洛書之事而據繫辭傳以為
河圖洛書皆伏羲所則以作易揚雄覈靈賦曰大/易之始河序龍馬
洛貢龜書禕/説葢取諸此不思伏羲之世結繩而治黄帝始易
之以書契伏羲時安得有書名邪且如所謂天誘
其衷天錫勇智者則自古聖王皆然人人可作九
[001-17b]
疇奚必待禹而始作邪前此聖王未有九疇至禹
而始陳之豈非洛書之文有以開其先邪少穎輩
以末世之偽而疑上古之真故有此過論東都事
畧杜鎬傳王欽若勸真宗為祥瑞以鎮服四夷真
宗疑焉因問鎬河出圖洛出書果何事鎬遽對曰
此不過以神道設教耳其言與欽若闇合真宗意
遂决是猶曹丕簒漢而以為舜禹之事當亦如此
也鎬之言不惟成君之惡且大得罪於聖人矣
[001-18a]
正義云禹既第之當有成法可傳盡人知之而武
王獨問箕子者五行志曰聖人行其道而寳其真
降及於殷箕子在父師之位而典之周既克殷以
箕子歸周武王親虚已而問焉言箕子典其事故
武王特問之其義或當然也渭按九疇之書藏諸
王府非邦國之所有故彝倫攸叙武王實有所不
知然當時沈吟而問念天道幽遠而難知唯箕子
大賢始能通曉故舉以為言乃泛問天道非意中
[001-18b]
先有一洪範而欲傳箕子之絶學也箕子思慮而
答亦以天道之示人無有顯著於九疇者因舉以
告武王非恐絶學之不傳見武王來訪即欲以是
傳之也兩乃字寫當時問答之神最宜體㑹
孔疏云自古以來得九疇者惟有禹耳未聞餘人
有得之者也若人皆得之鯀獨不得可言天帝怒
鯀餘人皆不得獨言天怒鯀者以禹由治水有功
故天賜之鯀亦治水而天不與以鯀禹俱是治水
[001-19a]
父不得而子得之所以彰禹之聖當於天心故舉
鯀以彰禹也渭按此解亦善欲言禹錫九疇先舉
鯀以相形非謂洛書世所常有鯀必當受之也草
廬數語洒然入妙辭不費而意已盡
吕伯恭云堯舜之時彝倫未嘗斁也止於鯀身言
之耳邵氏寳/簡端録云彝倫攸斁説者謂鯀之世
其失也誣謂鯀之身其失也滯渭按天不畀鯀洪
範九疇則九疇之目與序不明便是彝倫攸斁天
[001-19b]
錫禹洪範九疇則九疇之目與序悉明便是彝倫
攸叙只就洛書出不出上説不必泥鯀禹之身亦
不可以屬堯之天下也
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農用八政次四
曰協用五紀次五曰建用皇極次六曰乂用三徳次七
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嚮用五福威用
六極釋文嚮許亮反許兩反渭按/威史記作畏漢書五行志同
傳曰此已上禹所第叙農厚也正義曰此禹所第叙
[001-20a]
不知洛書本有幾字五行志悉載此一章乃云凡此
六十五字皆洛書本文計天言簡要必無次第之數
上傳云禹因而第之則孔以第是禹之所為初一曰
等二十七字必是禹加之也其敬用農用等一十八
字大劉及顧扶以為龜背先有總三十八字小劉以
為敬用等亦禹所第叙其龜文惟有二十字並無明
據未知孰是故兩存焉五福六極所以共為一者蓋
以龜文福極相近一處故禹第之總為一疇也曽氏
[001-20b]
鞏/曰五行者行乎三才萬物之間也故初一曰五行
其在人為五事故次二曰敬用五事五事敬則身修
矣身修然後可以出政故次三曰農用八政政必協
天時故次四曰協用五紀修身出政協天時不可以
不有常也常者大中而已矣故次五曰建用皇極立
中以為常而未能適變則猶之執一也故次六曰乂
用三徳所以適變也能適變則人治極矣極人治而
不敢絶天下之疑故次七曰明用稽疑稽疑者盡之
[001-21a]
於人神也人治極而通於神明者盡然猶未敢自信
也必參吾之得失於天故次八曰念用庶徵徵有休
咎則得失之驗於天者可知矣猶以為未盡也故次
九曰嚮用五福威用六極福極之在民皆吾有以致
之故又以攷己之得失於民也凡此九者皆人君之
道其言不可雜而其序不可亂也朱子曰用者人所
有事也凡用皆主人君而言王氏柏/曰用之上一字
極其精非聖人孰能語此渭按五行獨不言用正義
[001-21b]
云五行萬物之本天地百物莫不用之不嫌非用也
薛士龍云五行天産之物非人之所能為也其不言
用待八者之用而五行乃用也二説皆未當愚竊謂
天生五材民並用之其降為五味𤼵為五色徵為五
聲者亦夫人而用之也惟五行之秀氣鍾為五事者
則凡民不能用惟聖賢能用之洪範為君天下者設
故禹於五行不言用而五事始言用敬用五事精於
用五行者也
[001-22a]
顧氏名彪大劉名焯小劉名炫皆隋人陳季立以
大劉為向小劉為歆豈孔疏亦未之讀耶天地之
文理當簡要炫謂洛書本文惟二十字是為得之
許慎説文解字序云倉頡之初作書蓋依𩔖𧰼形
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字者言孳乳
而浸多也然則文與字不同文之㸃畫少字之㸃
畫多洛書之文蓋與倉頡初制相𩔖左傳仲子有
文在手曰為魯夫人成季唐叔有文在手曰友曰
[001-22b]
虞正義曰石經古文虞作□魯作□手文容或似
之朱子論九疇亦云古字畫少恐或有模様觀於
此言可以悟洛書成文之理矣
東陽陳氏大猷/曰或問晦菴以洛書有竒偶之數
自一至九而無文字馬融及二劉顧氏皆以為文
字而多少不同諸説孰是曰衆言殽亂折諸聖以
經文詳之謂之洛書則必有書謂之天乃錫禹洪
範九疇則必有九疇錫之矣如朱氏之説洛書止
[001-23a]
有其數而無其文則經何以言錫九疇今以洛書
之數按之五居數之中固可知其皇極矣然天一
陽數居於下知其為水可也何以知其為五行地
二隂數居於西南何以知其為五事天三陽數居
於東何以知其為八政乎意其必有文書如馬融
所謂從五行至六極者見於各數之下禹乃從而
𩔖之歟然則圖書之事果有他物可以證乎曰是
不待逺求顧自未之思耳夫鳥獸之羽毛草木之
[001-23b]
英華文章燦然條理秩然豈待人刻畫而後爾哉
亦造化之所自成耳此猶曰是形有種類也至若
文石之中固有山川草木鳥獸之形又豈人力所
筆而後成哉天地之間有此理則有此𧰼如魯仲
子生而有文在其手秦之仆石起而有文漢之蟲
食柳葉而成文古今此𩔖非一世俗之震死者背
上徃徃有篆書以述其罪道家多能辨之又筲箕
仙寫為詩詞以言禍福皆耳目所親接者况聖人
[001-24a]
出而天不愛道圖書呈祥圖之與書其體一耳既
能有圖亦能有書又何異邪陳氏此論頗見達識
然以五行五事等二十字為見於各數之下則是
竒偶之㸃乃洛書所真有猶未離乎鉤隱啟䝉之
説也且此二十字果見於各數之下則九疇之序
天已定之矣更何煩禹之次第邪東序之河圖已
亡其𧰼不傳而洛書本文則具載於洪範劉歆之
説理無可疑馬融亦無所異而鄭康成易注引春
[001-24b]
秋緯云河圖有九篇洛書有六篇則以洛書為帝
王録紀興亡之數而非九疇之所自出矣怪誕不
經莫此為甚然猶不離乎文字也東晉初安國傳
出云龜文有數至于九書之為數造端於此北周
盧辯注大戴禮於明堂九室下云法龜文也實本
孔傳然隋人説此經不從鄭亦不從孔仍用劉歆
之説唐人義疏壹遵斯軌訖無異議逮宋之中葉
有偽龍圖者出焉託名陳希夷始為竒白偶黒之
[001-25a]
㸃而以墨絲聮絡於其間纍纍如貫珠劉牧效之
著易數鉤隱圖亦作此狀而以太一九宫為河圖
五行生成為洛書謂天所錫者唯五行餘八疇皆
禹推演而得之審如所言則經當云天錫禹洪範
五行安得謂之九疇邪時又有偽闗子明易傳後/山
叢談云阮/逸所撰言龜背之文九前一後三左七右四前
左二前右八後左六後右朱子信之以劉牧為非
命蔡季通草易學啟䝉遂兩易其名而以五合為
[001-25b]
河圖九宫為洛書又用劉歆經緯表裏之説謂易
可通於範範可通於易範之綱數四十有五合乎
洛書其子目五十有五合乎河圖五行五五事五/八政八五紀五
皇極一三徳三稽疑七庶徵/十福極十一共五十有五為説彌巧去經彌逺
志箕子之學者其可不亟為掃除以纂遺經之墜
緒乎
朱子曰初一次二此讀音/豆也全讀如/字則是以一二
為次第不見洛書本文又不見聖人法𧰼之義故
[001-26a]
後人至以此章總為洛書本文皆為句讀音/豆不明
也又曰一五行者次第之辭與前章異後倣此渭
按朱子亦知洛書當為文字而非竒白偶黒之㸃
遂改九宫圖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等字以應
書之名義差勝於啟䝉吳幼清又以初一次二等
皆禹叙九疇之辭而演傳九章之首一至九等字
為洛書之本文與朱子相反然無論㸃與字向使
洛書止有此數禹何以知一之為五行二之為五
[001-26b]
事乎又何以知九之兼福極乎故惟小劉説最確
且敬用等十八字乃大禹之心法與危微精一同
㫖決非洛書本文不徒以天言理當簡要而損其
字數也或曰子取小劉之説亦以意斷之耳在經
亦有可證者乎曰有漢石經九章之首重列五行
五事八政五紀皇極三徳稽疑庶徵五福六極乃
洛書之本文也惟其本文止於此故演傳不著敬
用等字此理易見讀者顧未之察耳孔疏並列二
[001-27a]
劉之説不能決其誰是今就演傳證之而小劉之
説彌確近代諸儒紛紛推測可一槩掃却真如披
雲霧而覩青天也
洛書之出絶無而僅有者也陳氏所謂文石有山
川草木鳥獸之狀者則仍是種𩔖固然世所習見
不一而足非洛書之比惟魏青龍中張掖柳谷所
出石圖可以證洛書成文非必無之事又徧閲史
志以平常木石而忽成文字者徃徃有之雖辭意
[001-27b]
淺近不若九疇之精微而文字天成不由乎手筆
其理則一也天地萬物之變非耳目所能盡大抵
如此又何疑於洛書且夫劉歆之説陳摶之圖均
非得之目擊也文字之形與竒耦之數均之為怪
異也而漢世近古則疑之叔季偽撰則信之安在
其為定論乎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則莫如從孔疏
之為得矣
真西山云五行者天之所生以養乎人者也其氣
[001-28a]
運於天而不息其材用於世而不匱其理則賦於
人而為五常以天道言莫大於此故居九疇之首
五事天之所賦而具於人者貌之恭言之從視之
明聽之聰思之睿皆形色中天性之本然也必以
敬用之則能保其本然之性不以敬用之則貌必
慢言必悖視聽則昏且塞思慮則粗淺而本然之
性喪矣五者治心治身之要以人事言莫切於此
王魯齋云五行者天地隂陽之氣也人禀五行之
[001-28b]
氣以成形五行之靈𤼵於五事而人生動靜之用
也人孰無是用而能敬其用者鮮矣夫敬者涵動
靜徹表裏貫始終為一心之存亡此心敬則卓然
為一身之主而四支百骸皆有所聽命而供其役
此聖道之大原修身之大本也故經曰敬用五事
蓋敬則五徳之體凝然五徳之用粲然不敬則五
徳之體昏矣五徳之用亂矣敬之一字貫此心之
主宰皇極之樞要歟
[001-29a]
敬漢五行志作羞師古曰羞進也今按説文篆肅
也从支苟㑹意籒作篆隸遂譌為羞以形相似也
師古不知其誤乃以進訓羞進用五事成何語邪
五行傳注張晏曰農食之本食為八政首故以農
為名也師古非之改從孔訓而魯齋復用其説曰
非農以為食之原則八疇皆廢矣故謂此八政皆
農之用此謬解也按字書濃醲皆訓厚其字从農
音亦同疑古字農或通作濃醲故一訓厚也
[001-29b]
陳氏云其數錯綜而條理不亂是謂紀胡士行曰
恊者以人事合天時也與蔡傳意同天時即五紀
人事指八政也陳夀翁云民政既舉則欽天授時
有不可後推步占驗以人合天故五紀居八政之
次薛士龍謂協與協時月正日之協同以厯數協
上四者各無舛差故五紀曰協用此説恐非蓋厯
數與上四者並列而為五若謂以厯數協嵗月日
星辰則不可言協用五紀矣
[001-30a]
朱子云洪範一篇首尾都歸皇極上去前四疇是
結裹箇皇極後四疇是維持這皇極蔡傳本此或
疑朱子以九宫之數為洛書五居中故特尊皇極
殆非經㫖然吾觀箕子申明九疇惟皇極一章丁
寧反覆三致意焉則蔡傳自不可易不得謂九疇
平列無所重輕也
王介甫云皇極以立本三徳以趨時渭按乂訓治
謂治人也王者先自治而後治人故乂次於建孔
[001-30b]
子曰可與立未可與權建用皇極者道之立也乂
用三徳者道之權也
明用稽疑即至誠前知之道蓋必有洗心之學齊
戒神明之徳而後問焉以言其受命也如嚮不然
枯莖朽甲豈能知人之吉凶乎
庶徵無地不有無時不然念用云者蓋欲建極之
君兢兢業業不敢一日有滿假之心易大傳云其
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懼无有師保如臨父母此之
[001-31a]
謂也漢儒休咎之説恐未足以語此
薛士龍曰福極者蓋其成效之見於民而存亡治
亂禍福之所分者也故於福則嚮之於極則威之
曰嚮曰威者蓋在人君之心有所避就以為激勸
而兢兢業業以制生民之命者也漢孔氏言天之
所以嚮勸人用五福所以威沮人用六極以嚮威
為天之所為大失其㫖朱子曰福極通天下人民
而言蓋人主不以一身為福極而以天下為福極
[001-31b]
民皆仁夀堯舜之福也民皆鄙天桀紂之極也
洪範正論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