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6 絜齋家塾書鈔-宋-袁燮 (master)


[012-1a]
欽定四庫全書
 絜齋家塾書鈔卷十二   宋 袁燮 撰
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周公以王命告作多士
 讀尚書須當考究他節目次第分明且如此一篇書
 所謂成周既成遷殷頑民是洛邑既成之後方遷殷
 民于此也而召誥之書所謂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
 洛汭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則是營洛之始庶殷已
 在洛矣以為先遷洛民洛邑始成則此書之序文勢
[012-1b]
 不應如此以為洛邑既成方遷商民則又與召誥悖
 此甚可疑者或者不察乃謂多士之書當在洛誥之
 前編帙淆亂耳其實不然召誥所謂庶殷蓋經始洛
 邑之時所調發從役者爾是時未曾遷也其實遷民
 之時在洛邑一發既成之後蓋周既得天下則商人
 皆吾役也國家有大興作則皆調發以從周禮所謂
 凡起徒役是也及都邑既成然後盡遷其民周公營
 洛之次第蓋如此觀成周既成遷殷頑民兩句可見
[012-2a]
 古聖人處事之妙且如盤庚當時遷都臣民弗從必
 委曲開諭待其聽從也然後始遷焉今周公遷民乃
 無一語誥諭之何哉此便見聖人必有道以處乎其
 中蓋既成而後遷則宗廟朝社之位定矣室廬疆埸
 之制備矣凡民生日用之具無有不足至是而遷民
 誰不欣然聽從所以當時營洛必調商民正緣要他
 親見區處經畫之備親見夫凡事之利便則其心服
 而其從之也輕不然以久安之民而一旦遷於新邑
[012-2b]
 一動其怨嗟之心便足以召亂豈小事哉今而翕然
 聽從無一人敢有異志然後見聖人處事之妙蓋如
 此
多士
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王若曰爾殷遺
多士弗弔旻天大降喪于殷我有周佑命將天明威致
王罰勑殷命終于帝肆爾多士非我小國敢弋殷命惟
天不畀允罔固亂弼我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
[012-3a]
民秉爲惟天明畏我聞曰上帝引逸有夏不適逸則惟
帝降格嚮于時夏弗克庸帝大淫泆有辭惟時天罔念
聞厥惟廢元命降致罰乃命爾先祖成湯革夏俊民甸
四方自成湯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亦惟天丕建保
乂有殷殷王亦罔敢失帝罔不配天其澤
 遷頑民於新邑作書以告之將使之奠厥攸居以為
 生生無窮之計告之如何第一且先曉之以天命之
 至公而破其疑周之心蓋當時商士皆以為周家弋
[012-3b]
 取商命其心不服常有興復之意謂之商士其間多
 少忠義之人孔子序書謂之頑民者言其不知天命
 也周公不敢以民視之而待之以士蓋其涵濡商家
 數百年深仁厚澤入于骨髓豈肯一旦臣服于周所
 以常以報復為心雖不知天命其心蓋甚忠義矣既
 是忠義非士而何夫其心在忠義這箇最難調停所
 以周公先破其疑謂非我有心于取商之天下也天
 歸之民歸之吾不得已起而受之何嘗有一毫私心
[012-4a]
 哉曰惟帝不畀則天棄商而歸周矣曰惟我下民秉
 為則民去商而為周也于是又引湯之所以革夏者
 而開諭之言我今日之革商即前日爾成湯之所以
 革夏者也天惟保乂有殷殷王亦無敢失帝天嚮商
 家商王亦能順天之心此所以自成湯至于帝乙傳
 世如此其君道無餘藴矣
在今後嗣王誕罔顯于天矧曰其有聽念于先王勤家
誕淫厥泆罔顧于天顯民祗惟時上帝不保降若兹大
[012-4b]
喪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喪罔非有辭于
罰王若曰爾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靈承帝事有命曰
割殷告勑于帝惟我事不貳適惟爾王家我適予其曰
惟爾洪無度我不爾動自乃邑予亦念天卽于殷大戾
肆不正王曰猷告爾多士予惟時其遷居西爾非我一
人奉德不康寧時惟天命無違朕不敢有後無我怨惟
爾知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今爾又曰夏迪簡
在王庭有服在百僚予一人惟聽用德肆予敢求爾于
[012-5a]
天邑商予惟率肆矜爾非予罪時惟天命案永樂大典/誤以多士書
序解複載於此段之下而袁氏原解已佚/今無可復考姑從闕文其複見者則刪去
王曰多士昔朕來自奄予大降爾四國民命我乃明致
天罰移爾遐逖比事臣我宗多遜王曰告爾殷多士今
予惟不爾殺予惟時命有申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
四方罔攸賓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遜爾乃尚
有爾土爾乃尚寧幹止爾克敬天惟畀矜爾爾不克敬
爾不啻不有爾土予亦致天之罰于爾躬今爾惟時宅
[012-5b]
爾邑繼爾居爾厥有幹有年于兹洛爾小子乃興從爾
遷王曰又曰時予乃或言爾攸居
 奄乃與三監同為亂者移爾遐逖遐逖皆逺也言我
 使爾逺去妹土之惡習而適兹新邑蓋欲汝比事臣
 我宗周多為遜順之行也此即比介于我有周御事
 之意故下文又以為亦惟爾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
 遜蓋遷之洛邑變前日傲慢之心皆為遜順之行也
 此周公營洛之本意也夫既委曲開諭以為我之有
[012-6a]
 天下實天與之而非有一毫之私心又以為爾有徳
 者我皆聽用之所以慰安寛裕之道亦至矣然一味
 寛以待之亦不得故至篇終又有嚴威之言所以恐
 懼之使之聳然知所畏也言爾若克敬能兢兢業業
 天惟畀矜爾爾不能兢兢業業敢於為非我亦將致
 天之罰于爾躬商民聞此其不肅然有動于中乎大
 抵聖人說話皆是如此寛嚴未嘗或偏便如盤庚之
 遷既是如此委曲開導然亦有矧予制乃短長之命
[012-6b]
 與夫其猶可撲滅之言蓋不如此無以聳動也
周公作無逸
 為人君豈可有一日之逸樂然周公前乎此未作是
 書其說有二一則成王未親政事周公攝焉彼其以
 師保之尊朝夕於左右成王雖欲自縱有不可得者
 一則是時天下猶未甚安靜武王纔崩三監更叛周
 公三年于外罪人方得而頑民日夜反側為周之害
 所謂敵國外患頑民者周家之敵國外患也當此之
[012-7a]
 時方且兢兢業業豈敢有逸豫之心所以無逸之書
 亦未須作至此三監既已誅矣洛邑既已成矣頑民
 又已遷矣而又作多士之書慰安之矣當治定功成
 之後人情最易得縱逸又况周公既已復辟成王始
 親政事尤不可頃刻自恣所以周公纔遷商民便作
 此書蓋方其芽蘖之將萌便從而遏絶之也學者讀
 此一書須當看周公作書之時節
無逸
[012-7b]
周公曰嗚呼君子所其無逸先知稼穡之艱難乃逸則
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勞稼穡厥子乃不知稼
穡之艱難乃逸乃諺旣誕否則侮厥父母曰昔之人無
聞知
 所其無逸以無逸為所也如所謂欽厥止居天下之
 廣居是一箇頓放身己處人心皆有其所其或為不
 善有過失皆失其所者也所其無逸蓋日周旋於中
 不敢自放於規矩法度之外召公戒成王以王敬作
[012-8a]
 所周公戒成王以所其無逸一也先知稼穡之艱難
 乃逸非謂先致其艱難便可以逸樂也蓋艱難之中
 自有逸樂存焉且如農夫沾體塗足終歲勤動耕耘
 收斂不失其時至於入此室處婦子嬉嬉足以卒歲
 這便是農夫逸處若謂艱難於其始而後適情縱慾
 荒淫無度寧有是理哉文武始於憂勤終於逸樂亦
 非常人之所謂逸樂也蓋俯仰無愧其中泰然自有
 可樂者此天下之眞樂也茍以為文武憂勤於其始
[012-8b]
 及治定功成便恣為逸樂是乃唐明皇之徒所為爾
 尚足以謂之文武哉必不然矣蓋所謂逸樂者特不
 如其前日憂勤之甚爾小人之依言其所恃者惟稼
 穡也依字便與所字一般小人不知稼穡之艱難乃
 縱恣自逸為鄙俚虚誕之語以侮厥父母以為不知
 自享其安逸乃服勤於農畝之事妄誕虚高謂昔之
 人無所聞知徒為是自苦爾此小人之所以為小人
 也君子與小人為對小人不知艱難是以為小人為
[012-9a]
 君子者其可不知乎今須看周公以無逸戒成王未
 說無逸底道理且先以稼穡為言何故周公極有深
 意何則天下之至勞苦者莫如農夫也春則耐寒以
 耕夏則耐暑以耘至秋則又刈穫如寇盜之至蓋極
 天下之勞苦無若農夫今試思日用之間那得一事
 不自農夫來人之所以得安居暇食優游生死農夫
 之力也茍無農夫人且莫之得食况其他事乎彼人
 主尊居九重所以敢於自逸只緣不知稼穡艱難之
[012-9b]
 故且如崇尚侈靡使其果知農夫服勤田畝沾體塗
 足如此之勞且苦則我尚敢適情恣欲以為一時之
 觀美哉觀逸遊畋以極耳目之好使其果知農夫耕
 耘收斂不得避寒暑如此其勞且苦則我又敢於此
 縱其情意以事嬉戲哉知之既深則凡聲色貨利臺
 榭池沼如此等事皆不敢為矣周公到此方下這無
 逸一服藥而下得又如此切當豈若後世為是泛然
 之說哉然後世人主孰不知小民之艱難而敢為逸
[012-10a]
 樂之是務者其所知非眞知故也所謂先知稼穡之
 艱難這箇非茍知之蓋眞知之則無緣敢於自逸矣
 龜山解孔子五十而知天命以為天命福善禍淫誰
 不知之孔子之知蓋異乎常人之所謂知也古人之
 知直是各別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
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
 讀無逸須看周公這許多嗚呼處嘆息而言之所以
[012-10b]
 使人有所感動也無逸之理人誰不會說但周公自
 說得別只觀其反覆嘆息直是如此深切安得不使
 人感動嚴恭寅畏大略只是敬畏之意自度者自合
 度也這箇自度便是天命在天則謂之天命在人則
 謂之法度今果能周旋於規矩法度之中念慮純一
 私意不萌豈非所以事天乎觀大戊因桑榖之祥而
 一時君臣之間恐懼修省可謂能畏天者矣不敢荒
 寧須看這不敢二字蓋有一敢心何所不至古人直
[012-11a]
 是不敢能如此畏懼斯其所以享國之長久也嘗觀
 古之聖賢往往皆享高夀堯舜皆百十有餘歲不特
 上之人為然下之人亦大槩多夀所謂父不喪子兄
 不哭弟蓋古人之所以自養者得其道是以其夀亦
 永後世戕其生者多矣安得不天折且如喜怒之非
 其時起居之失其節飲食之或不謹如此者皆足以
 傷生而損夀若是嚴恭寅畏天命自度如此等事皆
 無有矣兢兢業業常如臨深履薄念慮之間純一不
[012-11b]
 雜安得不享高夀孔子所謂仁者夀是也
其在高宗時舊勞于外爰曁小人作其卽位乃或亮陰
三年不言其惟不言言乃雍不敢荒寧嘉靖殷邦至于
小大無時或怨肆高宗之享國五十有九年
 所謂舊勞于外爰暨小人却非是躬親稼穡之事蓋
 使之處畎畝間與小民出入為侣而親見稼穡艱難
 忘其貴驕之習也此先王教世子之深意古者王世
 子與公卿大夫元士之適子齒於學故曰天子之元
[012-12a]
 子士也天下無生而貴者所以古人處萬乘之尊而
 略無一毫驕矜之氣蓋其平日常處人下而未嘗自
 大也自後世生則貴驕便自尊大失古意矣嘉靖殷
 邦謂之嘉靖蓋非尋常之所謂靖也後世人主好靖
 者亦有矣然紀綱不立法度不修凡事皆委靡而不
 振豈得謂之嘉靖乎嘉靖者非不事事之謂也至于
 小大無時或怨言皆莫有怨其上者也無逸中多說
 這怨字如曰民否則厥心違怨如曰小人怨汝詈汝
[012-12b]
 則皇自敬德蓋為天下豈可使民有怨其上之心古
 人所以兢兢業業撫摩斯民惟幸其無怨而已無時
 或怨則是舉天下皆心服這高宗更無有怨心者是
 甚次第
其在祖甲不義惟王舊爲小人作其卽位爰知小人之
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鰥寡肆祖甲之享國三十有
三年
 祖甲大略只是太甲或以為別自有一祖甲非也只
[012-13a]
 看舊為小人一句便可見太甲即位之初慾敗度縱
 敗禮而曰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何也古者君薨
 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三年是時嗣君猶未即位太
 甲方居喪之時尚未即君位也至伊尹以冕服奉嗣
 王歸于亳太甲始即位矣是以周公之言如此然太
 甲世次當在中宗高宗之前今乃敘之於後者此以
 享國之久近論而不以世次先後論也說者但見太
 甲即位之初慾敗度縱敗禮而又序之中宗高宗之
[012-13b]
 後遂謂其別自有一祖甲是特未嘗深考爾中宗之
 治民祗懼不敢荒寧高宗之不敢荒寧祖甲之不敢
 侮鰥寡大略只是一箇敬字今須看周公論三宗之
 無逸不說其他但說他不敢荒寧不敢侮鰥寡蓋古
 人之所謂無逸非謂於事為上必躬必親只此心致
 敬便是無逸處何則此心致敬則戰戰兢兢如臨深
 淵如履薄冰惟恐有一毫之不到安得會去逸樂後
 世人主如衡石程書衞士傳飱皆是降君尊而代臣
[012-14a]
 職以此為無逸不知此乃是元首叢脞何異於荒淫
 自縱者非古人之所謂無逸矣古人之無逸方是元
 首明哉大抵古人之無逸此心之無逸也後世之無
 逸事為之無逸也
自時厥後立王生則逸生則逸不知稼穡之艱難不聞
小人之勞惟耽樂之從自時厥後亦罔或克壽或十年
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
 讀無逸須看商先王所以享國長久者如何及至後
[012-14b]
 王所以罔或克夀者又如何此無他分能敬與否而
 已夫茍能敬則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想像
 此時念慮有一毫之雜乎喜怒有一毫之私乎此心
 有一毫之放逸乎所以戕其生者既無有則自然有
 可延年之理
周公曰嗚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
服卽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自朝至
于日中昃不遑暇食用咸和萬民文王不敢盤于遊田
[012-15a]
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國五十年
 抑謙抑也畏戒謹恐懼也克自抑畏此太王王季之
 無逸也文王卑服此文王之無逸也卑其衣服不事
 侈靡而惟康功田功之即康功者安民之功也田功
 者稼穡之事也徽柔懿恭此一句畫出這文王徽與
 懿皆至美之辭柔而曰徽柔異乎常人之柔也恭而
 曰懿恭異乎常人之恭也此便是堯之允恭克讓舜
 之溫恭允塞夫子之溫良恭儉相同恭敬遜順聖人
[012-15b]
 之心可見矣有一毫驕矜悖慢之氣便不是聖人之
 心以此徳而懐保小民無匹夫匹婦不被其澤蓋懐
 保小民不是傲然自大者所能為惟徽柔懿恭之人
 則視小人之微分明如慈母之保赤子所謂若保赤
 子心誠求之雖不中不逺矣惠鮮鰥寡者文王下膏
 澤於民而民皆有生意如時雨之降草木皆為之鮮
 明故謂之惠鮮自朝至于日中是不遑暇食其憂勤
 如是非屑屑然躬親細務也常持此心不敢一毫間
[012-16a]
 斷一毫放逸如此方能咸和萬民蓋君者民之表儀
 也斯民視儀而動聽倡而應工夫少有不到在我者
 不知何以使民之和此文王之所以日昃不食也遊
 畋國有常制而文王則不敢盤焉上無過用則下無
 過取故庶邦之所供無非正者文王為西伯是以庶
 邦皆有貢獻
周公曰嗚呼繼自今嗣王則其無淫于觀于逸于遊于
田以萬民惟正之供
[012-16b]
 觀逸遊畋人主所不能免者然至於淫則不可舉動
 既不是當為之又至於過此之謂淫人主荒淫則賦
 斂必重蓋用度既侈無以供其欲勢不得不取之民
 猶一家然為主者淫荒於上則財物必蠧於奴僕之
 手人主茍荒淫則無政事無政事則財用不足財用
 不足不取之民將何求乎於觀逸遊畋未嘗縱其慾
 則萬民之所供者自然皆正矣
無皇曰今日耽樂乃非民攸訓非天攸若時人丕則有
[012-17a]
愆無若殷王受之迷亂酗于酒德哉
 今須看一日之耽樂何害於事而周公便謂非民攸
 訓非天攸若何過禁之嚴如此學者須當體察兢業
 之時此心如何耽樂之時此心又如何則可以見周
 公之意矣且如兢業之時此心戒謹恐懼方是時即
 聖人之心也至於耽樂之時此心荒迷顚沛錯亂天
 下之人必皆以我為非豈所以訓民乎天人一心民
 既以為非天亦必以為非豈所以順天乎是其罪雖
[012-17b]
 小而與大罪無異故君子之自檢其身善不可以為
 小而不為惡不可以為小而不去今人但謂其小而
 多於此忽焉不知善雖小而天人之心皆以為是惡
 雖小而天人之心皆以為非故曰爾惟德罔小萬邦
 惟慶爾惟不德罔大墜厥宗不德罔大何至於墜厥
 宗然方其不徳之時心下如何便有墜厥宗之理周
 公之言不為過矣因酒行凶曰酗酒德者以酒為徳
 也徳之為言得也實有諸己至於堅固而不可奪是
[012-18a]
 之謂得為善之深者得也為惡之力者亦得也其他
 泛泛者皆非是有徳謂之酒德蓋荒於酒而成痼疾
 矣前輩多以為無若丹朱傲舜豈有是哉無若商王
 受成王豈有是哉其實不然此道亦何常之有蹈之
 則為君子去之則為小人成王雖賢一念不謹即商
 王也故曰惟聖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孟子曰徐
 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弟則為堯
 舜不弟則為桀紂何常之有哉
[012-18b]
周公曰嗚呼我聞曰古之人猶胥訓告胥保惠胥敎誨
民無或胥譸張爲幻此厥不聽人乃訓之乃變亂先王
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則厥心違怨否則厥口詛祝
 周公言以古人之盛德君臣之間猶相訓告相保惠
 相教誨今其可以不然乎猶之為言可已而不已之
 辭也可已而不已此古人之所以盛也民無或胥譸
 張為幻蓋君臣之間誠意既交孚則下之為讒言惑
 亂人聽者自不能入矣大抵天下之理惟上之失道
[012-19a]
 則下之人始敢肆為虚誕不根之談君臣既更相警
 勵彼亦豈能乘間而投其隙猶一家然父子兄弟間
 和睦無間為奴𨽻者雖有讒間之言亦豈得而行哉
 此厥不聽而君臣更相訓告以先王之正刑無小無
 大皆變亂之則民皆心怨之而口祝之矣蓋有道之
 世君臣交孚則讒言無自而入無道之世君臣失徳
 則下之人皆肆為怨詛其機存乎上而已矣
周公曰嗚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
[012-19b]
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德
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聽人乃
或譸張爲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則信之則若時不永念
厥辟不寛綽厥心亂罰無罪殺無辜怨有同是叢于厥
身周公曰嗚呼嗣王其監于兹
 迪哲者信能行此哲也明哲人皆有之踐履既到其
 哲常秉而不失是之謂迪不然未能躬行雖有是哲
 亦非吾有矣厥或告曰小人怨汝詈汝則皇自敬徳
[012-20a]
 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時不啻不敢含怒學者諷誦此
 處可以識古聖賢之心皇者大也夫以小人怨詈何
 常之有而古人一聞其怨則大自敬徳反躬内責以
 為我實致之蓋信其如此不但不敢含怒而已人固
 有外為自反之形而其中實蓄怒於此者古人豈惟
 不敢含怒直是不敢有一毫罪他人之心皆以為我
 之罪聖賢此心之端的於此處可見矣此厥不聽人
 乃有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汝便信之便加殺戮焉
[012-20b]
 略不知自反則天下皆將同心怨其上舉天下之怨
 皆叢集于吾身矣人主而至於舉天下皆怨之其何
 以獨立於民上乎自古之人猶胥訓告至終篇雖分
 為兩章血脈實相通貫前章以為此厥不聽則人皆
 將違怨後章以為人之怨汝惟當自反却可以弭怨
 茍以為人之我怨而便加刑殺焉民怨愈甚愈不可
 遏矣周公作無逸於其末章反覆致意於怨之一辭
 蓋為民上豈可使民有怨心至於天下皆無怨方是
[012-21a]
 無逸處天下猶有怨其上者焉必在我者猶有逸樂
 之心也故民之怨與不怨逸與不逸之驗也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召公不說周公作
君奭
 易曰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事功
 既就勢位既隆以理觀之自當求退此召公所以不
 悅不特召公為然周公當洛邑既成之後亦嘗告歸
 已而成王盡禮致敬再三留之周公遂翻然而改復
[012-21b]
 為成王留至此召公又欲退周公遂專作一書反覆
 開諭挽留之此君奭所由作也周公所以留召公者
 其意無他蓋召公不與尋常人事體相似其去留繫
 國家之重輕若其他人去留猶未甚計利害以召公
 之大賢周家是少他不得用與不用周家之輕重係
 焉周公安得不留之今讀此書須思量周公之聖佐
 武王造周事業如此亦何假於召公之助當時又有
 毛畢之徒濟濟多士其間豈無可以輔相成王者而
[012-22a]
 周公切切然獨留召公其故安在正緣召公不與尋
 常人相似故也
君奭
周公若曰君奭弗弔天降喪于殷殷旣墜厥命我有周
旣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若天棐忱我亦不敢
知曰其終出于不祥
 天不可信從違向背吉凶禍福皆不可預計盡其在
 我一聽之天而已故夫基業之永休與否天心之輔
[012-22b]
 誠與否皆不敢知大凡栽者培之傾者覆之災祥殃
 慶固各以其類至然天下亦有為善而未必便福者
 以孔子之聖而卒老於行以顔子之徳而不得其夀
 由此觀之如何便謂誠盡於我天必輔之記曰得之
 自是不得自是以聽天命要亦盡人事而已矣計禍
 福而必之非知天者也周公又謂我今日果能盡誠
 亦不敢知曰其終出于不祥而自棄於不可為也蓋
 為善固自有獲福之道亦豈可便以為天之不我福
[012-23a]
 邪但福與禍皆非我之所敢知爾孟子曰夭夀不貳
 脩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其夭其夀固自有命皆非
 所當知但能脩身以俟之足矣亦是此意大抵古人
 用心眞是如此學者亦當如此脩身行已求盡其在
 我者窮達貴賤一聽於天烏可必其得失哉
嗚呼君已曰時我我亦不敢寧于上帝命弗永逺念天
威越我民罔尤違惟人在我後嗣子孫大弗克恭上下
遏佚前人光在家不知
[012-23b]
 自時我至惟人皆是召公前日之言周公舉其言以
 信之也召公亦嘗曰此其事是誠在我矣凡天命之
 寧與否民心之從與違皆不敢必所當自盡者惟人
 事而已這般所在當先觀大意以意逆志不當以文
 害辭大意只謂天命之去就人心之從違皆無可必
 之理惟盡人事為先觀召公言天亦曰我不敢知與
 周公之意同則召公之言可推矣在我後嗣子孫至
 在家不知此周公挽留召公之辭也召公毋謂今日
[012-24a]
 基業已成天命已固民心已安無可為者遽然便去
 萬一後來子孫大不能恭敬上下驕慢怠弛遏絶放
 佚祖宗之光明召公若不在朝於家何緣與知君若
 在其左右尚可以輔贊彌縫繩愆糾繆格其非心訓
 以正道於其事之未萌而正救庶幾能扶持而不底
 於敗若退處於家既不與朝政則凡國家之大計安
 得而與聞之人君之得失安得而正救之與其在家
 不知曷若相與挽留而扶持
[012-24b]
天命不易天難諶乃其墜命弗克經歴嗣前人恭明德
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迪惟前人光施于我沖子又
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寧王德延天不庸釋于文王受命
 天命不易天難諶大略只是前意謂天命難保若其
 墜命則無能悠逺繼嗣前人之業以恭承前人之明
 徳在我豈敢謂自能有反正亦惟行前人之明徳以
 施之于我沖子爾天豈可便信惟是寧王之徳可以
 延洪庶幾不至於墜命又况昊天有成命文王受之
[012-25a]
 天必不庸釋或者猶有所賴以慿藉扶持之也周公
 之意謂我何能之有所賴前人之德其合天心者足
 以垂裕後昆我惟遵而行之以啓佑後人爾歸其功
 於前人也自處以非克有正而歸其功於前人則退
 托求助於召公之意在其中矣
公曰君奭我聞在昔成湯旣受命時則有若伊尹格于
皇天在太甲時則有若保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臣
扈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在祖乙時則有若巫賢在武
[012-25b]
丁時則有若甘盤率惟兹有陳保乂有殷故殷禮陟配
天多歴年所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德
明恤小臣屏侯甸矧咸奔走惟兹惟德稱用乂厥辟故
一人有事于四方若卜筮罔不是孚
 以徧覆言之則謂之天以主宰言之則謂之帝天與
 帝一也猶之人焉總言之則曰人指其主宰言之則
 曰心心即人也人即心也格于皇天格于上帝惟有
 純全之徳者能之巫咸未進於此故只說乂王家雖
[012-26a]
 有才者亦可為也看格于皇天格于上帝須當知此
 是三代輔相之徳業為宰相大臣須到得能感動上
 蒼斯其為宰相大臣矣三代輔相皆是如此只觀成
 王疑周公天大雷電以風成王迎周公天乃雨反風
 與夫代武王之死而王翼日乃瘳若非周公能格天
 何以致此分明與天為一了這其則亦不逺但在我
 者無一毫障塞此心即天心則精誠自然交通讀此
 處可以見三代輔相之徳業可以識三代輔相之心
[012-26b]
 未至於此豈貴乎宰相大臣也哉這箇不是易事巫
 咸如此之賢只說得乂王家猶未進於格天格帝豈
 易事也伊尹伊陟臣扈巫咸巫賢甘盤此數人皆是
 卓然立於千萬人之上擅名一世者為天下國家須
 是這般人用之方可蓋此皆一世之英偉人若其他
 碌碌衆人何益於成敗治亂之數故曰堯以不得舜
 為已憂舜以不得禹臯陶為已憂大抵做人須當做
 這般人為天下國家須當求這般人用之自漢唐以
[012-27a]
 後如此等人不復見矣其間可稱者亦有之如蕭曹
 丙魏房杜姚宋皆一時人物然望三代輔相格天格
 帝之事業何可同日語哉率惟兹有陳者其功烈皆
 昭然陳列于上也惟商家有這許多大賢故其理足
 以配上帝多歴年所古者郊祀天地則以其祖配之
 所謂配天也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
 徳明恤歴言商家賢人之衆多也惟上面既有許多
 頭腦人故天亦眷佑之而舉内外小臣無非賢有徳
[012-27b]
 之士百姓百官族姓也王人如春秋所謂王人雖微
 序於諸侯之上者是也小臣侍御僕從之臣也侯甸
 在外之諸侯為藩屏者也奔走於四方所謂宣力四
 方者是也若内若外若小若大無非賢才無非惟徳
 是稱者稱舉也詩云徳輶如毛民鮮克舉之我儀圖
 之惟仲山甫舉之人誰無此徳然有之而不能舉徳
 非吾有也黽勉奮𤼵自强不息是之謂舉蓋當時之
 人不徒區區小有才皆是進於徳者乂厥辟治其君
[012-28a]
 也惟其賢才衆多知此是以一人有所為而舉四方
 信之有如卜筮到這裏方是用乂厥辟處夫人主欲
 有所為至於天下不信何以為治三代王佐輔相其
 君直是使天下皆尊信之這箇不是易事仲虺稱湯
 克寛克仁彰信兆民詩言儀刑文王萬邦作孚後世
 為人上者天下皆未必信之詔令之不信政事之變
 更上有所為天下皆曰是未必果行也是未必能久
 也惟上無以取信於人故人言不信其上三代盛時
[012-28b]
 天下之尊信其君分明如卜筮人誰不信卜筮至於
 有事于四方如卜筮罔不是孚蓋眞能敬信其上矣
 周公之言深切如此
公曰君奭天壽平格保乂有殷有殷嗣天滅威今汝永
念則有固命厥亂明我新造邦
 平者平正也不偏不倚坦然正直是之謂平格者到
 田到地也平格之人天必壽之如伊尹臣扈之徒往
 往皆享上夀何以知之只看伊尹事成湯又事太甲
[012-29a]
 豈不是有夀湯誥言湯既勝夏欲遷其社不可作夏
 社疑至臣扈是乃成湯時人也後來歴事太甲又歴
 事太戊豈不是有夀周公以為有商之盛賢人如此
 之衆多足以保乂有殷然其後至紂嗣天猶有滅亡
 之威今召公豈可以為周家天命已固便翻然欲退
 前日雖已好後日之事尚未可保也要須常常念之
 方能永固天命治明我新造之邦蓋周公拳拳留召
 公之意也
[012-29b]
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勸寧王之德其集大命于厥
躬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亦惟有若虢叔有若閎天
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顚有若南宫括又曰無能往來兹
迪彝敎文王蔑德降于國人亦惟純佑秉德迪知天威
乃惟時昭文王迪見冒聞于上帝惟時受有殷命哉武
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祿後曁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
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丕單稱德
 割割喪也割喪殷家而申勸寧王之徳寧王通文武
[012-30a]
 而言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武王亦一怒而安天
 下之民皆安天下之王也虢叔閎夭散宜生泰顚南
 宫括是五人蓋在當時卓然可稱繫國家之興亡理
 亂者觀周公不言他人而獨舉此五人則可見其非
 常人矣曰無能往來兹迪彝教文王蔑徳降于國人
 味此四句是五人者宜何如其人哉文王聖人之盛者
 也周家之治文王實致之也而文王則以無此五人
 往來於其中導迪常教我直是無徳降於國人熟味
[012-30b]
 乎此可以識古聖人之心矣蓋君臣相須自是實理
 文王雖聖茍無賢人之助亦豈能自致天下之治舜
 稱臯陶以為俾予從欲以治四方風動惟乃之休君
 之有資乎臣從古而然也降即徳乃降之降人君下
 膏澤於民如萬物方枯而天降時雨勃然興起是之
 謂降王者必欲使其徳降於天下普天之下無不與
 被其澤可謂降矣漢唐以後為天下者其徳皆未嘗
 降其間賢主亦有能降者矣而視三代則有間也純
[012-31a]
 佑秉徳天眷佑之而賢才無非秉徳之士也即前所
 謂天惟純佑命則商實百姓王人罔不秉徳明恤觀
 此所謂秉徳則知謂王人秉徳為王者不秉其徳失
 之矣迪知天威者非徒知之眞能行之也天之可畏
 其誰不知然五人所知異於常人之知故謂之迪昭
 明文王之徳行於天下見於天下而升聞于上帝故
 謂之迪見冒聞文王雖未嘗稱王然在文王時天命
 固已歸矣故謂之惟時受有殷命五人虢叔先死至
[012-31b]
 武王時四人尚有禄位故能輔相武王伐紂昭武王
 之徳覆冒於天下使天下之人無不稱頌其上謂之
 丕單稱徳言普天之下同然一辭也文王之事商武
 王之伐紂易地則皆然觀四人在文王時則迪彝教
 在武王時則將天威於此便可見矣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曁汝奭其濟小子同未
在位誕無我責收罔勗不及耇造德不降我則鳴鳥不
聞矧曰其有能格
[012-32a]
 其濟小子小子謂成王也成王已為君矣然方周公
 攝政七年之際成王雖為君猶未謂之在位至於復
 辟之後始親政事始在位矣周公謂召公爾輔相成
 王當常如其未在位之時不可但責我以去蓋召公
 之意謂今成王既親政事非前日比所以浩然有去
 意周公之心則不然蓋成王天資既非剛毅英果能
 自强立之人須常得賢者左右之庶其可以無失徳
 此周公拳拳之心所以常如未在位之時也收斂也
[012-32b]
 罔勗不勉也人主有不勉不及之心當收斂之蓋不
 勉不及之心易得放恣須是收斂不使之蕩然無制
 則是心常存矣此周公格君心之業也耇造徳不降
 言老成之人造徳不降鳴鳥且猶恐不得聞况其能
 感格皇天乎降即降于國人之降也古者以鳳凰為
 瑞孔子曰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蓋國家將
 興必有禎祥此其一端也今須看這降字與這格字
 周公之規模必欲其徳之降于國人而上能感格皇
[012-33a]
 天上帝王佐輔相之業豈後世所能及哉
公曰嗚呼君肆其監于兹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
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
 我受命無疆惟休亦大惟艱即召公所謂今王受命
 無疆惟休亦無疆惟恤之意也大抵有莫大之休美
 便有莫大之艱難人主據富貴崇高之勢可謂無疆
 之休矣然亦有無限可憂可懼者蓋此事常相對未
 嘗只有一邊這邊有一分那邊便有一分隨其所處
[012-33b]
 之不同位愈隆則憂愈重好處愈多則不好處亦多
 後世人主大抵只知有無疆之休不知有莫大之艱
 所以周召懇懇如此告君乃猷裕我不以後人迷古
 人須要到這裕處裕者綽然有餘在我常常宏裕也
 若自視迫窄豈所謂裕哉好問則裕自用則小大抵
 得人輔助自然是寛裕茍一已自用自然是不足周
 公以為召公茍去則在我者不裕矣要須勉為我留
 共輔成王之業則我綽綽乎有餘裕而人主亦不至
[012-34a]
 於迷惑矣後人指成王言也其徳常聰明而無有惑
 亂是之謂不迷
公曰前人敷乃心乃悉命汝作汝民極
 周官設官分職以為民極為人主是理㑹何事立極
 於上使天下皆有所法則皆知所取中焉是人主之
 職也故曰皇建其有極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三代
 聖王所以治天下只是作民之極其委用輔相大臣
 亦是可以作汝民極者漢唐以後所用輔相不過辦
[012-34b]
 一時之事求其作民之極則難矣王吉所謂公卿幸
 得遭遇其時言聽計從然未有建萬世之長策舉明
 主於三代之隆者也其務在於期會簿書斷獄聽訟
 而已三代之際雖斷獄聽訟固亦無非中道之所寓
 臯陶作士而能使民協于中非作民極而何但在後
 世則既失其本斯所以異於三代也
曰汝明勗偶王在亶乘兹大命惟文王德丕承無疆之

[012-35a]
 偶之為言匹偶也君為元首臣為股肱明其一體相
 待而成臣者君之匹也三代之際君臣之間相視如
 匹偶有一體之義秦漢以後凛然以勢分相臨而師
 友之道喪不見其為偶者矣周公告召公汝當勉勉
 不已為王之偶今一旦欲去則成王失其偶矣如偶
 之一字皆是三代時議論後世豈復有此等言語在
 亶乘兹大命信能乘此大命也大命即乃悉命汝之
 命乘猶乗舟乗車之乗周公言召公當服乗此大命
[012-35b]
 今而欲去則為墜此命而不能乗矣丕承無疆之恤
 此承字是承當之承惟王受命無疆惟休亦無疆惟
 恤這箇無疆之恤須有人承當始得召公茍去其誰
 承當此事周公言此欲召公身任天下之重也後世
 國家大事為宰相大臣者皆莫能承當此亦可以見
 古今之變
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其汝克敬以予監于殷喪大否
肆念我天威予不允惟若兹誥予惟曰襄我二人汝有
[012-36a]
合哉言曰在時二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其汝克
敬德明我俊民在讓後人于丕時
 周公告召公汝不可以不敬何謂敬戰戰兢兢如臨
 深淵如履薄冰此敬也周家之王業雖已固然正所
 當兢兢業業維持保守之時謂其已固而便欲去毋
 乃不敬乎既曰敬又曰敬德諄諄之辭惟欲召公不
 恃其功之已成常以敬存心也否者泰之反殷家之
 喪其否極矣我其可以不監恃功之已成稍有一念
[012-36b]
 之怠則前日殷家之事得不為之懼哉我常以為輔
 相成王此事全在我二人汝召公之心與吾之心合
 亦曰在時二人舉召公之所自言者而喻之此周公
 之所以終能留召公也如前所謂君已曰時我要亦
 是此意周公以為這箇道理汝之心本自分明然汝
 以為天休滋至惟時二人弗戡這却不可蓋周至成
 王致治之極召公以為功成身退乃天之道知進而
 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有所不可所以毅然欲去然
[012-37a]
 周公之心初不見天休之滋至常若有所未足焉故
 謂召公汝不可謂天休之滋至如此便可已也汝須
 當敬已之德明揚俊民更收拾人才而列之位至於
 功成業遂治道極隆如此之時汝却可讓之後人矣
 在今日豈求退之時乎夫以當時人才之盛而同列
 相勉方且更欲明我俊民三代輔相之心君子將於
 是乎觀焉周公復辟之後便有告歸之意蓋當時不
 求去不得及成王反覆留之周公便留蓋當時不留
[012-37b]
 亦不得周公既為成王留所以亦勉召公為周家留
 也
嗚呼篤棐時二人我式克至于今日休我咸成文王功
于不怠丕冒海隅出日罔不率俾
 篤棐時二人言厚輔周家者在我二人而已我至于
 今日固已休矣然我更當成文王功于不怠夫文王
 之功豈有不成者而周公又欲成之蓋周公之心常
 見其不足未嘗見其為已成也嗚呼人以為天休滋
[012-38a]
 至而我不見其已至人以為人才極盛而我方欲明
 揚俊民文王之功既極於成矣而我方欲成其功於
 不怠周公之相業其於是見之矣豐鎬在極西出日
 之地在極東今必欲自天地之西極而到於天地之
 東盛徳無不丕冒蓋必如此方可謂致治之極所謂
 光被四表是也大抵古人修已做得十分好人不見
 其為好人古人治天下做得十分功業不見其為功
 業皆一心而已若自見得我已是好人我已有功業
[012-38b]
 便非自彊不息之道
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誥予惟用閔于天越民
 前曰予不惟若兹誥此復曰予不惠若兹多誥言辭
 之繁非聖人之得已也理所當言只得反覆言之然
 其本心豈以多言為美事哉予惟用閔于天越民閔
 天命之無常與民心之罔常懐不可保也
公曰嗚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惟其終祗若
兹往敬用治
[012-39a]
 周公謂召公汝亦知夫明民德乎惟皇上帝降衷于
 下民其初無有不善而人心之初亦無不欲為善也
 但後來漸漸不好所以不能厥終汝今雖做得前面
 一段然若便欲去則無後面一段矣爾當祗我之言
 自此以往其敬用治周公告召公反覆乎敬之一辭
 蓋纔見功之已成便非所謂敬也讀君奭一篇可以
 見三代王佐之心可以見三代王佐之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