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b0013 增修東萊書說-宋-呂祖謙 (master)


[018-1a]
欽定四庫全書
 増修東萊書説卷十八   宋 時瀾 撰
旅獒第七       周書
西旅獻獒太保作旅獒
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蠻西旅厎貢厥獒太保乃作
旅獒用訓于王
 武王既克商通道于九夷八蠻舟車所至霜露所墜
 莫不來王曰通道者王化流行至於無外其道自通
[018-1b]
 非求通之以為逺畧也曰遂者紂在上周之化有所
 限惟克商故化遂行而道遂通也西旅厎貢厥獒貢
 其土之所有非以獒為異而特貢也太保即作旅獒
 召公之意深矣武王固嘗歸馬放牛驅虎豹犀象而
 逺之至此豈為珍禽奇獸所惑太保所以勤勤致戒
 者恐武王於所已知已能輕忽之心或生大抵惟聖
 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聖茍不警戒此心必怠則歸
 馬放牛與納獒至相近惟警戒日新則聖徳日進無
[018-2a]
 疆矣況創業之君茍有一毫之失則非所以垂統於
 後其後世之君即有丘山之害此正謹始之時召公
 安得不戒
曰嗚呼明王慎徳四夷咸賔
 明王慎徳旅獒一篇綱目也四夷所以咸賔者正以
 明王能慎其徳耳慎徳者百聖心傳之妙堯之允恭
 舜之惟帝其難禹之克艱厥后湯之慄慄危懼皆慎
 徳之功也
[018-2b]
無有逺邇畢獻方物惟服食器用
 逺邇供貢帝王一統之分也作貢制貢其義精詳逺
 人來享在所作所制之外者惟服食噐用宗廟朝廷
 賔客所當用者則受之外此則不受盖謂慎徳所以
 致其貢若因方物之至而納玩好之物則生荒怠之
 心而失始初慎徳之意矣
王乃昭徳之致于異姓之邦無替厥服分寳玉于伯叔
之國時庸展親
[018-3a]
 聖人公天下以為心天下之物與天下之人共之非
 如秦皇以四海獨奉一身也然至公大同必文理密
 察自有差等又非如夷子之二本而為無差等之愛
 也凡逺方所貢方物王必分賜異姓之邦但昭徳之
 致耳如成王賜肅慎矢于陳是也無替厥服者使之
 因邦賜之義思所服者何事而敬守王度也寳玉則
 分于伯父叔父之國時庸展親親之意如魯之寳玉
 大弓是也親踈之所以不同盖一視同仁之道也
[018-3b]
人不易物惟徳其物
 均是物也徳之存否異焉其義在徳而不在物故不
 使物易其徳必當有徳以将之使誠意寓於物之中
 異姓同姓因物以見聖人之徳不為珍異所易故桀
 紂以是物分人人止見其物堯舜以是物分人人皆
 見其徳矣
徳盛不狎侮狎侮君子罔以盡人心狎侮小人罔以盡
其力不役耳目百度惟貞玩人䘮徳玩物䘮志志以道
[018-4a]
寧言以道接
 聖賢之言體統具舉本末完備非如後世人臣諫一
 事止於一事言之無力聽之不切而意味亦短太保
 欲言武王受&KR0729而自狎侮言之大凡狎侮之病必盛
 徳之至動容周旋中禮之人則無之下是或未必免
 狎侮之病病有粗有細有難見者有易見者粗者不
 過固滯於物其理易見細者則下視一世謂天下之
 事在我來則漫應之此為難見狎侮君子君子豈能
[018-4b]
 為用色斯舉矣髙蹈逺引望望然去之矣狎侮小人
 小人微賤固驅於君上之威不得不從然心之所不
 悦服豈能盡其力哉不役耳目百度惟貞人之一身
 心之官為主内不能有所主而狥其外則為耳目所
 役而百度安得而貞貞者虚心無物之謂也隋煬帝
 役於聲樂心止在於聲樂漢武帝役於宫室心止在
 於宫室其它無不懈弛人君者萬化之本原也本原
 宅於至正念慮無一毫之失然後不為耳目所役而
[018-5a]
 百度自歸于正玩人䘮徳玩物䘮志即狎侮之害也
 動侮人之念者必謂我姑如是心本不然殊不知此
 心之發敬乎不敬乎彼之所喪甚小我之所䘮甚大矣
 夫志者氣之帥也玩物則志䘮志通天地貫金石徹
 古今茍玩於物安有所謂志盡私意耳志以道寜言
 以道接此用工存養之地也志以道寧如孟子所謂
 持其志之意以道寧者非外有所謂道即所謂勿助
 長也言以道接天下之言散漫如此儻不以道接何
[018-5b]
 以知其淫邪故於志言寧言言接道非自外求而至
 以此理寧之以此理接之而已
不作無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貴異物賤用物民乃足犬
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于國不寳逺物則逺
人格所寳惟賢則邇人安
 天下之物有限人之精神亦有限不作於此則作於
 彼不貴於此則貴於彼無益既不作則必於有益而
 用工有益者固所以為功也異物既不貴則必於用
[018-6a]
 物而加意用物者固足民之實也盖志既以道寧言
 既以道接行其無事胷中純一理之所宜心之所安
 當為當捨各歸其分無益非勉彊於不作異物非有
 意於不貴揆諸理既背遇諸心自不相契也犬馬非
 其土性不畜珍禽奇獸不育于國人物自然之理也
 不寳逺物則逺人格所寳惟賢則邇人安自古中國
 所以不能服逺者不過貪而已曹丕求明珠而孫權
 不服周穆求白狼白鹿而方物不至惟不寳逺物則
[018-6b]
 識賢者之門庭趣味乃可寳之真者天下之理固消
 長也
嗚呼夙夜罔或不勤
 此明王慎徳之工夫也早夜罔或不勤罔或者言不
 可頃刻之不勤也暫有止息則非慎徳矣茍健而無
 息原泉混混不舍晝夜耳目之私何由而移玩好之
 物何間可乘
不矜細行終累大徳
[018-7a]
 不矜細行精密體察之工夫也矜者矜持之矜不矜
 者甚細終累者甚大不矜者在於行終累者在於徳
 必也一嚬一笑一動一作至纎至悉精密體察盖行
 之細者易於忽忽而放過則離心之本體本體既離
 豈不為大徳之累
為山九仞功虧一簣
 聖人之用力無有止時一簣之未至尤易以虧召公
 之言至此尤切武王受文王之教以聖徳復受天命
[018-7b]
 九夷八蠻皆来賔服王業巍巍如此可謂為山至於
 九仞矣然天下之事滿則必傾武王必常保持此心
 當此之際一毫不察即亢龍而有悔矣聖人之心常
 不足常不巳雖至於堯舜猶有不足之意當為之事
 何時而已一簣未盡之工夫常在非謂止少一簣加
 之而足愈為而工夫愈有聖人之心常若一簣未盡
 盖王業則有成聖人之心未嘗有成也
允廸兹生民保厥居惟乃世王
[018-8a]
 觀允廸之語見聖賢之言非如後世姑言之而已謂
 信能行兹生民方𫉬保其居而可以世其王業人君
 萬化之原一毫不盡生民即墜于塗炭即非所以創
 業垂統為可繼之道一人之所繫而體統之相關如
 此也以武王之聖召公作書猶警戒如此學者以眇
 然之身應方来之務可不服膺是訓
巢伯来朝芮伯作旅巢命
金縢第八       周書
[018-8b]
武王有疾周公作金縢
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二公曰我其為王穆卜周公
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公乃自以為功為三壇同墠為壇
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乃告太王王季文王
史乃冊祝曰惟爾元孫某遘厲虐疾若爾三王是有丕
子之責于天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藝能
事鬼神乃元孫不若旦多材多藝不能事鬼神
 天命所在壽夭短長皆有定數武王之疾周公聖人
[018-9a]
 也豈不知天命而欲以身代其死謂周公出於一時
 忠愛不暇顧理者非也於此可以見天命一原之理
 盖維天之命於穆不已莫之為而為周公之聖誠意
 不已亦莫之為而為故其道並行而不相悖二公之
 欲卜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周公豈欺二公而自
 卜以為已功乎以周公為親賢惟周公當任此事揆
 之臣子之義不然謂死生人之所難惟周公能處此
 而二公不能與本文亦不恊也書文甚明學者不察
[018-9b]
 耳周公之卜但公家自舉之禮二公之欲卜將動朝
 廷之典如王與大夫盡弁之𩔖也觀公乃自以為功
 與為三壇同墠則可知矣太王王季文王去武王未
 逺當在昭穆之數則禱在宗廟何必為壇墠去祧為
 壇去壇為墠周公所以特為壇墠者則知不敢禱於
 宗廟而自禱也如二公之請則動朝廷之禮禱之宗
 廟驚動上下而武王之病革矣以先王之心體之豈
 不戚乎珪璧者所以禮神冊祝者今祝版之𩔖周公
[018-10a]
 誠意盡寓於此元孫某武王也周公對神當稱其名
 此書作於成王之時周人以諱事神故避其名也常
 人節宣衛養不得其道故疾皆自致聖人道徳充足
 血氣和平節宣衛養皆適其冝偶與天地之戾氣相
 遇而成其虐害之疾耳丕子元子也武王為天之元
 子受天之命而建基業平定天下固武王之責也然
 三王先受命而武王終之武王之命不延則不能終
 三王之業是亦三王之責不盡也然則武王之責乃
[018-10b]
 三王之責故欲以身代武王之身周公自思其它皆
 與武王同惟材之與藝恐猶多於武王可以代其死
 而事鬼神予仁若考者與聖人同也求其實多者惟
 材藝耳此公之實言
乃命于帝庭敷佑四方用能定爾子孫于下地四方之
民罔不祗畏
 此武王之職也武王既受命于帝庭而能敷佑四方
 又能定爾子孫于下地至於四方之民罔不祗畏可
[018-11a]
 不延其命使終其職乎下地指當世而言自天視之
 則為下也周公之禱不言武王但言子孫及四方之
 民存吾順事沒吾寧也武王命之長短順受其正何
 禱之有禱者非武王畏死亦非周公畏武王之死武
 王一身乃周家社稷人民所繫此為天下萬世人民
 禱也
嗚呼無墜天之降寳命我先王亦永有依歸今我即命
于元龜爾之許我我其以璧與珪歸俟爾命爾不許我
[018-11b]
我乃屏璧與珪
 非與三王為要約也周公誠意之至自及於此爾之
 許我則以璧與珪歸待爾之命爾不許我則屏璧與
 珪謂不復事神也盖武王喪則周之基業必墜雖欲
 事神不可得也
乃卜三龜一習吉啟籥見書乃并是吉
 非三卜也三王之前皆有一龜卜之皆吉龜三而吉
 一故曰一習吉卜不習吉與此不同及見其書亦并
[018-12a]
 是吉并者大同之謂也
公曰體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惟永終是圖兹
攸俟能念予一人公歸乃納冊于金縢之匱中王翼日
乃瘳
 公曰觀此體王其罔害命可延矣我小子新受命於
 三王言再得永其年以圖終其業兹可待武王之疾
 瘳能念予一人矣納冊于匱中國家之常典古者敬
 神凡卜筮之物皆不敢䙝既畢則藏之非周公特藏
[018-12b]
 之留為後来自解之計也
武王既喪管叔及其羣弟乃流言於國曰公將不利於
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周
公居東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後公乃為詩以貽王名之
曰鴟鴞王亦未敢誚公
 此已後史官記周公之始末合其流言之本為一篇
 管蔡及羣弟流言於國非周公待之不至由其資禀
 卑下以小人之心量聖人實有所不諭也四凶在堯
[018-13a]
 朝不聞其惡至舜時乃露管蔡在武王時不聞其變
 至周公時乃動盖其資禀卑下遇事則發我之弗辟
 我無以告我先王見周公之不得已也舜之待象周
 公之待管蔡其事雖異其心則一何者象欲害舜不
 過舜之一身耳當成王之㓜安危之機正決於此事
 關社稷豈得不誅故舜之不藏怒宿怨與周公用辟
 一也周公居東二年方是時内而王㓜外而四國倡
 亂周公何所恃而敢出征至于二年之久見周之十
[018-13b]
 亂尚有如二公可以委付内事如周公之在左右也
 古者羅列賢士尊敬舊徳正為此時也況成王童蒙
 流言方播其心未免疑惑茍無二公則未必不信讒
 而咎周公公安得二年安然而居東盖二公其間調
 䕶之力也後世秉權之臣安敢頃刻而去君側舉足
 左右事變反覆曽不旋踵其故何哉周公之權至於
 攝政可謂重矣一旦東征之出畧無遲疑居東二年
 君與同列無間可開至公之心權勢之際本無適莫
[018-14a]
 而流言之變猶不免所居之難盖如此也至於作鴟
 鴞以貽王而王亦未敢誚公所謂未敢者即改悔之
 根本也觀豳風之詩曰周大夫刺朝廷之不知謂之
 朝廷則非特成王不知二公亦不知矣二公非不知
 周公也成王方在未敢之時可以此可以彼使二公
 一旦迫之從則幸不從則不可繼矣大抵人君苟有
 未敢之意且當培養使厚待其一旦翻然自悔悟可
 也周大夫之刺亦不為過成王未知周公則二公豈
[018-14b]
 得為知周公哉成王知則二公始為知周公矣此君
 臣一體之義
秋大熟未穫天大雷電以風禾盡偃大木斯㧞邦人大
恐王與大夫盡弁以啟金縢之書乃得周公所自以為
功代武王之説二公及王乃問諸史與百執事對曰信
噫公命我勿敢言王執書以泣曰其勿穆卜
 天人之際閒不容髮成王之心方将悔悟天即變動
 王與大夫盡弁將卜以求天變故開金縢之匱偶見
[018-15a]
 周公代武王之説且周公之卜成王固不知二公何
 為不知或以為二公固知之欲因卜使成王開此書
 以為公自解之計姑問諸史與百執事是以詐心逆
 聖人也當時周公既使二公不必與二公即不復與
 不惟不敢問周公亦不敢問百執事公命勿敢言見
 周公誠意感人之深至此而猶不言是孰使之然哉
昔公勤勞王家惟予沖人弗及知今天動威以彰周公
之徳惟朕小子其新逆我國家禮亦宜之
[018-15b]
 成王自悔之辭也當周公之作詩成王非不朝夕觀
 省猶不能無疑此則幡然而悔何也公詩雖切乃公
 之言天意昭示則王之自悟也我小子當洗濯自新
 以逆周公亦非加厚國家之禮所當然耳
王出郊天乃雨反風禾則盡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
偃盡起而築之嵗則大熟
 見天人之驗至切也
 増修東萊書說卷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