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R1a0145 周易函書約存-清-胡煦 (master)


[049-1a]
欽定四庫全書
周易函書别集卷十三  禮部侍郎胡煦撰
篝燈約㫖
諸儒
孔子之一字何等尊貴曾子之明字何等確切子思之
中字何等渾淪孟子之浩字何等擴大
孔子猶天顔曾思孟日月也諸儒星也試以學庸兩書
較後世諸儒之所得其淺深髙下當自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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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子之樂不易到且學孟子集義之慊孟子之義不易
集且學孔子時習之恱學聖人之學固當以孔顔思孟
為凖的然孔之美富猶天之不可階而升矣曾之切實
猶覺太簡思之深邃猶覺髙華可以身體力行者惟孟
之集義養浩四端充擴之語近而易求孟子曰人皆可
以為堯舜期許不嫌太髙致功必先有據吾竊有以私
淑之矣後儒之論說有能如孟子之親切著明愚雖不
敏亦當以瓣香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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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子之易葢亦極精極微矣然皆圖象中領悟得來者
也故於經文未有註釋或亦有不足者存乎至其發明
往來二字亦有訛誤後人引之以為註釋學者泥而不
逹亦能使周易之實理不大顯露至其有取於揚子則非
張子天分極髙但取資於六經而有無隱顯交闗處實
能見到活潑潑地此豈中人以下所可能乎至其詮釋
經書或亦有未當者存然而長處不可掩也
荀子性惡之說憤詞也欲其勤學以修禮立政歸諸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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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參贊耳去揚子偽學逺矣恐以氣質言性者反不
免有純駁之辨
陸子天分極髙見地極超後人信耳韙朱而貶陸皆未
嘗即二子之論而考其實也
後人讀書知有功名已耳及語以聖人之學則又髙談
濶論褒貶古人逮徴諸實見不過然人所然否人所否
胸中絶無確實把柄要亦信耳者也夫學聖學者甞數
百年不一見即如陸王亦可為聰明卓絶者矣乃今之
[049-3a]
學者薄之其薄陸王者又皆急功名趨勢利但學時文
者也豈陸王之不子若乎何不揣之甚也須知朱程陸
王悉皆孔孟之徒特其姿性有髙明沉潜之别耳設此
數人同生春秋時要皆宫墻中人未易軒輊者也夫髙
明況潜兩不相能亦易辨矣必務争之曰某者勝某者
負某者是某者非即此必争之心便非孔聖及門所有
但當辨别精粗各存其是而可耳
漢儒至董子而聖學始倡即道之大原出於天一語其
[049-3b]
原本出於中庸而宋儒遵之悉莫能外今觀天人三䇿
及繁露一書儘有極精極微非後儒所能及者竊憶獨
創之難不似後儒共和之易也今之議董子者大約據
天人三䇿而論之至於繁露未有輕置一語者豈其未
甞寓目也恐未能盡悉董子之意也然而周子固開宋
儒之始而董子於羣言惑亂之時獨倡為天人合一之
說董子之功偉矣哉
董子曰道者所由以適於治之路也仁義禮樂皆其具
[049-4a]
也又曰設誠於内而致行之又曰正其誼不謀其利明
其道不計其功此皆扶持正學極有見地者也然其本
領盡在繁露一書
董子擇語 天積衆精以自剛聖人積衆賢以自強天
序日月星辰以自光聖人序爵禄以自明 隂道尚形
而貴精陽道無端而貴神 欲致精者必虚静其形欲
致賢者必卑謙其身 我不自正雖能正人弗予為義
人不被其澤雖厚自愛不予為仁 孝子之行忠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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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皆法於地 刑反徳而順於德 天顯經隠權前德
而後刑 匿病者不得良醫羞問者聖人去之 民無
所好君無以權也民無所惡君無以畏也
揚子好竒而妄作者耳徒以竒字竒解惑亂天下所以
有太玄之作究其實際全無用處豈知周易小用之而
趨避之道在精用之而性命之道在大用之而位育之
道在乎太玄亦言吉凶畢竟是不可試騐之吉凶即其
卦起中孚畢竟非天根月窟之正理自其依傍周易另
[049-5a]
作一種法套出來遂使後來好名之士不顧道理之合
不合皆人人擅作者之埸矣豈知天下無二道周易之
外不容更有周易非以周易大中至正之道衡之不可
得而辨也楊墨充塞仁義孟子曰能言距楊墨者聖人
之徒也太玄亂易甚於楊墨學孔孟之學者宜何如擯
斥也
玄之擬易中說之擬論語擬其辭之似耳衡以大道則
索然無味然論語之中有克復之仁有一貫之道而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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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有乎徒見其不知量耳學者欲明至道詳味六經熟
參四子書而已足矣
馬融王通鄭康成虞仲翔荀慈明皆傳經者也王肅之
兼義雖未能盡合而略例一書則周易之大意已在其
中葢見其概而未見其精也
聖學至唐亦已微矣韓子之原性原道雖未盡醇然而
矯矯錚錚固亦未可誣也
司馬公
[049-6a]
仁宗國嗣未立人莫敢言諫官范鎮首發其議司馬先
生繼之䟽三上帝感悟曰送中書先生見韓公等曰諸
公不及今議定異日禁中夜半出寸紙以某人為嗣則
天下莫敢違皆拱手曰敢不盡力於是遂立英宗為皇
按此皆預養於宫中者也其非預養者當又不同後
人援以為興獻王之例未當
羅從彦
羅先生教學者静坐中㸔喜怒哀樂之未發作何氣象
[049-6b]
朱子曰羅先生說終恐做病如明道亦說静坐可以為
學謝上蔡亦言多着静不妨此說終是小偏才偏便做
病道理自有動時自有静時按闢静字非也人到紛
擾時何能體到精微其敬字則動與静之工夫也但只
說敬則已在心之發處了
李延平
延平李先生曰若說静處有而動處無則非矣
又曰唯求静於未始有動之先而性之静可見矣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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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未始有偽之先而性之真可見矣求善於未始有惡
之先而性之善可見矣
所謂未發以前氣象亦止要見得本體湛然如明鏡止
水而已明鏡無塵止水不波心體之静似之
蔡季通
朱子曰康節之書固自甚好而季通推得來又甚縝宻
若見於用不知果如何恐當絶勝諸家也按康節之
書有用而季通之書果何所用也
[049-7b]
整菴欲為書傳未及為遂以屬先生洪範數學乆失其
傳季通獨心得之然未及論著曰成吾書沉也按在
易而言數學己非周易本旨至於洪範而為數學抑誰
氏之言乎
九峯先生序書曰二帝三王之治本於道二帝三王之
道本於心得其心則治與道可得而言矣何者精一執
中堯舜禹相授之心法也建中建極商湯文武相傳之
心法也按書序皆不可易之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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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洪範曰體天地之撰者易之象紀天地之撰者範之
數然則易無數乎何其悖也
又曰有理斯有氣有氣斯有形形生氣化而生生之理
無窮焉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男女搆精萬物化生
此皆易理也皆由隂陽既合而生非範數孤陽獨行之
理也
又曰順數則知物之所始逆數則知物之所終按順
逆說倒了仍是邵子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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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敬軒
薛敬軒曰静虚者正也義也太極之體以立動直者中
也仁也太極之用以行按亦不宜分說動静乾之文
言君子體仁四句動乎静乎又按周子主静朱子主敬
竊意敬字說在静時亦不能無弊何也朱子之註明德
也固曰天之所賦於我者虚靈不昩既曰虚靈可知匪
靈不虚匪虚不靈矣今要將一箇敬字就中填實必無
以存虚靈之體是己着在用邉成動而不静者矣夫孔
[049-9a]
子之言敬固皆說在有事一邉者也其樊遲問仁則曰
居處恭執事敬矣夫居處之恭是專欲此身之無偏邪
倚傾也身也而非心也彼清虚之在中者固自若也至
於執事乃始言敬非在作用邉乎其於仲弓固曰出門
如見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夫出門使民非作用邉乎即
在中庸說出戒慎不覩恐懼不聞亦是懼覩聞之攙和
不能如未發之中虚靈不昩耳今將一敬字憑空填實
彼虚靈不昩者曷在乎大本之不存奚為而有逹道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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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主敬之說不若主静立人極之說為足亘千百世而
無弊也
又曰孔子言太極是指理言周子言無極是指此理無
形而言按此竟視孔子所言之太極為有形者矣若
說無極二字只是發明太極中無聲無臭之妙如此則
用作太極之註脚可也亦不宜加於太極之上
胡敬齋
胡敬齋曰工夫寧下而勿髙寧沉而勿浮貴博而不貴
[049-10a]
雜貴精而不貴懸又曰敬該動静兼内外又曰程子曰
欲息思慮便是不息思慮有意於坐忘即是坐弛敬則
自無此患
曹月川
曹月川曰周子所謂無極而太極者葢謂無形象無方
所極謂至極理之别名也太者太無以加之謂謂如
此以言太極方是真太極切不可竟作圖㸔又曰以通
行而言則曰道以至極而言則曰極以不雜而言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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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此方是道字正解
王陽明
陽明曰無善無惡者心之體有善有惡者意之動知善
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一時學者心儀口誦而
艶稱之不知此四言大有語病夫以無善無惡而言心
體仍是周子無極之說恐與頑空何異孔子釋乾之四
徳皆属天道一邉事其于元之既亨而利貞也便曰各
正性命保合太和既有保合之太和有乎無乎不待辨
[049-11a]
而明矣文言首兩節全言性之未發故次節曰足以足
以云云足以而仍未發則其所藴可知矣其言元曰長
善亨曰嘉㑹嘉美也亦美其善也利曰和義和即太和
之充也貞曰事幹猶云作事之主腦皆未發之義也有
乎無乎不待辨而明矣或以太和指氣而言夫氣固未
有離理者也只縁為學之初外襲之念不能不雜故無
善無惡者欲其心之虚耳以此為心之體則大非也故
以為無惡猶可兼無善而言失性善之旨則斷斷乎不
[049-11b]
可其曰有善有惡者意之動亦大非也夫意之動而有
惡也是有知有識之後由耳聞目見而入藏匿於中而
漸次發生者也今觀一月二月之嬰孩便知親母彼其
意中亦有何念可以惡言乎其必兼善惡而言意始於
周子幾善惡一語此縁周子未明幾字之妙又誤信漢
儒於吉之先見一語添出凶字遂至貽悮後人此皆未
明幾字之妙也夫幾者動之微也非兩岐之名也周子
本太極而言其所發則不得不以兩岐之說求合乎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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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之義然周子已知此處善惡二字原有語病故於後
面補說剛柔二義謂剛有善惡柔有善惡也然既别為
剛柔又於剛柔之中而别為善惡則已在四象之列而
不可以言幾不知幾者止是動之微耳太和之發由長
善而出有何惡之可言故孔子止言吉之先見而不復
雜以凶字非無故也葢本天而動則全是太和赤子之
良知可徴也孔子曰體仁足以長人體此天也子思曰
發而皆中動於天也孟子之惻隠羞惡辭讓是非皆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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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倪呈露處言意之方動遂確乎以為性善云耳此際
又安得有惡之可言而以為有也夫動而有惡皆耳聞
目見縁感而入者故孔子之教顔淵也曰非禮勿視非
禮勿聽防之於將覩將聞之際子思之作中庸也亦曰
戒慎不覩恐懼不聞防之於未覩未聞之先懼泥沙之
攙和清源朱緑之汙染素質也孟子曰非由外鑠葢誠
知外鑠不必盡善也安得謂意之動而便有惡乎子思
曰發而中節發即意之動也發而有惡矣猶可以中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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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乎顔子不逺之復復謂本然之天逺謂後來之雜也
若說意動便有惡則顔子之復亦可云復於惡乎若說
本然之天無善則亦可云復於無善乎至以良知說在
格物之先似與大學先致知後格物不相類矣不知大
學之知乃極致之知是由格物而得之者也陽明之良
知是赤子之知審别物類分辨好醜雖至愚極陋莫不
皆有者也此陽明之卓識也
陽明之語属員也曰縁此數病良知之所本無只因良
[049-13b]
知昏昩蔽塞而後有若良知一提醒時即如白日一出
魍魎自消此語便是性善確証試問昏昩蔽塞者外之
襲乎抑中夲有者乎如知非中本有則不辨自明而意
之動而有惡可知非確論矣
陽明之傳唯王時槐最得聖道之精時槐劉文敏之弟
子也罷官後反身實証始悟造化生生之幾不随念慮
起㓕其論性曰孟子性善之說决不可易使性中本無
仁義惻隱羞惡何從而生且人應事接物如是則安不
[049-14a]
如是則不安非善而何按此則知時槐之見地確矣
故凡不知性善之說者皆不敢以為知道
許孚逺亦陽明之傳也其言曰以性無不善故知無不

孔子之門親得聖人以為之師而得聞一貫者僅曾子
一人陽明生數千年之後而得聞一貫者也宜乎知陽
明者之鮮也
周子發周易之精開宋儒之始較朱子之集成者難矣
[049-14b]
而無極一圖實有以發太極之秘傳聖道之精自是以
後不逹周易而漫言性理者皆學也而非道也然亦不
能無誤
陳白沙矜慎自持與朱子相似大約閩廣學者多是如
此至其作用恐不逮陽明逺甚夫聖人之學明體逹用
經綸參贊皆分内事不徒作自了漢也孔子之棲棲孟
子之皇皇皆是如此若白沙者自治則有餘者矣
元之學者人多美静修而薄魯齊是未察孔子之於春
[049-15a]
秋為何如時也不遇盤根錯節不足以别利器人果以
聖賢之學自命負焉所徃而不可
不盡閲各家之書盡得各家之意旨輙聞人之所聞恣
為褒貶是猶隔紙牕而覩人形自謂己確不知止屬影
響耳佛老固有差别陸王固有短長然必盡觀其書知
其差别在甚處短長在甚處然後持論始可以服人之
心孔子之於老子猶適周問禮焉不聞有薄之闢之之
一語周子之太極邵子之理數傳授之者始於希夷希
[049-15b]
夷固老氏之亞也不聞并太極理數之說而俱非也顧
乃不滿於後儒之心竊虞其量狭而多忌矣亦胡不思
之甚耶天覆於上地載於下六合之内何所不容豈以
其精也粹也而収之粗也惡也而屏之乎擇術而進随
人之材分然廣博之物非廣博之器則承受難矣
朱陸隂陽形器之辨
乾坤者隂陽之物也卦爻不離隂陽故卦爻不離時位乾以神用流行而不息故聖人法之以徴時坤以
[049-16a]
形用有定而不移故聖人體之以徴位隂陽者太極亨動之靈機凡氣之流行不息體之一定不移非是莫為之宰是固方出於太極全具太極之神能物物而不物於物者也周子之誠太極也幾兩儀也於誠幾之中添一神字便為其能不物於物也張子曰神者太虚妙應之目便是說在靈動一邉非太極渾淪之時矣朱子執為形器則是有形有體之物乃得具此兩儀而流行之氣徴於天運運於無形者皆不得
[049-16b]
而有之矣陸子辨之取始終晦明竒偶上下尊卑之屬皆無形之隂陽而時之與位形之與神乾之與坤兼有之矣今取朱陸徃來之書以辨証於左
朱子曰大傳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又曰一隂一陽之謂
道象山曰一隂一陽已是形而上者朱子答曰大傳既
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又曰一隂一陽之謂道此豈真以
隂陽為形而上者哉正所以見一隂一陽雖屬形器然
其所以一隂而一陽者則道體之所為也
[049-17a]
按太極隂陽非有二也隂陽即太極之既動能亨太極之大用者也太極者主宰之隂陽隂陽者運行之太極也特因太極無形主宰於中不可言說故第從太極之動處說起孔子之言道也既說出一字便是太極而又必說到貫便是此一之流行處道也者天命之大用充塞昭著於天地間者也故子思遂稱為逹道大本則性也而非道也周易本言性道之書因太極之精切天命之藴含非可言說故多說在大
[049-17b]
用一邉如先天圖之兩儀文王之乾坤周公之九六孔子之分而為二以象兩皆是從隂陽說起而隂陽之所從來俱從而置之非圖可畫非言可說也既曰一隂一陽之謂道又曰形而上者謂之道道字說在用邉形字說在跡象一邉皆太極之動一元之亨著見流行之㑹特未至成形成器耳若形器已成則形器也而非道也器則有質在重濁一邉故曰形而下者謂之器中庸之言性也雖從大本說到天命畢竟
[049-18a]
未發之時無可言說故但指其位而証之謂為中焉而止耳以所性之中非隂陽之所可言也今既有隂陽可指故止說在道字一邉而又以為形上之事也今曰所以一隂一陽則道體之所為是將道字為本隂陽為用隂陽與道打成兩截不唯非夫子一隂一陽為道之本義并非一以貫之之旨矣豈知隂陽方由太極而來原在兩儀之地此後所成之四象八卦猶不可以形器論况隂陽乎葢隂陽方出於太極流
[049-18b]
行於形器之中無體而有用故直以為道也道也者非形器可得而拘故又曰形而下者斯謂之器也
象山復之曰始終晦明竒偶之屬何適而非隂陽是以
立天之道曰隂與陽
陸子引天道二語最確葢天道但有隂陽可言非有形器者也今顧以一隂一陽為非道而直謂為形器為昩於道器之分則孔子一隂一陽之謂道此語非乎朱之顯背於孔莫此為甚第証以孔子之言可矣
[049-19a]
總由認隂陽為形器而不知隂陽全是太極方出之大用全以神行故能兼無形之氣有形之器胥能合體而初非有兩觀陸子所用四十字如先後始終動静晦明上下進退往來闔闢盈虚消長尊卑貴賤表裏隱顯向背順逆存亡得喪出入行藏皆無形無器之隂陽則隂陽之分位斷可識矣
朱子答曰若以隂陽為形而上者則形而下者復是何

[049-19b]
凡有形器者皆物也非隂陽也隂陽特具於其中耳
凡有形有象者皆器也其所以為是器之理者皆道也
此曰有形有象者皆器是誤㸔形上之形為形器之形矣烏知此形字即乾彖中流行之行即中庸形著明動之形不可以迹拘者也若形下之形乃始謂之為器此形字亦在動用顯著一邉亦不可以形器也葢形上形下二形字雖皆隂陽之所形而形則不同形上之形是形之至輕清者無形之形也形下之形
[049-20a]
是形之最重濁者有形之形也有形之形可以體求無形之形不可以迹拘故孔子遂有道器之分若以形上之形便謂為器則下句為贅言矣當知隂陽之妙資氣以動故可以形而上又可以形而下也上文猶說道體至此則直謂之道不獨將道器打成兩截并將道字分際亦錯㸔了葢道止在大用一邉原與大本一邉無渉故子思曰率性之謂道性大本也道大用也故子思遂以逹道說在已發之後今既以隂
[049-20b]
陽為形下之器又曰有形有象者皆器則是認隂陽為有形有象之器矣請問始終晦明朝夕尊卑上下等是隂陽乎非隂陽乎為有器者乎為有象者乎此不待辨而自明者也
來書所謂始終晦明竒偶之屬皆隂陽所以謂之器
始終晦明何器可言此中惟竒偶二字由大衍之數而成見蓍之有形遂謂為器耳然蓍之所揲雖有竒偶之數而蓍中所藴則太隂太陽少隂少陽其義固
[049-21a]
有四種非直畫一竒偶而遂可以使卦體之成也即卦之既成畫出重交单拆乃始有象其卦究何象乎不過象隂陽之太少耳然竒偶止有二象將謂竒偶為少隂少陽而已缺却太隂太陽將謂竒偶為太隂太陽而已缺却少隂少陽烏能成卦夫太隂太陽少隂少陽見於蓍中者有何形器可象即聖人擬為重交单拆亦但分别動静想像其道理合當如此即後世聖人擬為連斷之形亦非有形器之可拘也予甞
[049-21b]
謂易中卦爻皆是先天正謂蓍中之隂陽老少原不當以形迹求也
獨其所以為是器之理如目之明耳之聰父之慈子之
孝乃為道耳
既以聰明慈孝為道聰明由既用而見慈孝由有作而見者也謂為道也誠當然聰明慈孝必有所由以聰明慈孝者予誠不知又將何者為所由以聰明慈孝者也今既以道為形器之所以然又以聰明慈孝
[049-22a]
為道然則聰明慈孝即形器之所以然乎且止論隂陽而牽入聰明慈孝與隂陽何渉言耳目而不言心性宜乎其執隂陽為形器也太極之與隂陽一理而分體用者耳性與道一心而分未發已發者耳太極者天地之性性也者人身之太極也人知發而為逹道不可以形器相求乃顧以太極之動謂為有形有象何歟子思不曰性之謂道而曰率性之謂道葢性之與道一事而分體用者也性不可以明言子思但
[049-22b]
謂之為中至於發而中節然後謂為逹道則是道之為言全在大用一邉明矣朱子謂形象皆器道為器之理將謂隂陽以道為本乎如謂隂陽以道為本則子思亦當以逹道為本而未發之中又置之何地乎不知隂陽即太極之動道則吾性之發隂陽之鼓盪而充斤者也竟將道字占却性字地位則未知性為本而道為用矣然而孔子固曰一隂一陽之謂道矣謂天地間有形無形之充周皆此隂陽之流溢故
[049-23a]
謂隂陽為道而不謂為形器此斷不可誤解者也子思曰君子之道費而隠是從大用之中見出不可思維的道理正如說隂陽之中便含有太極相似然隂陽不可以形求即流行之太極發育之大道故也若以太極比之道與隂陽皆在發用一邉隂陽之不同於太極者太極静而隂陽動太極為主而隂陽為使静而為主者隠而不可知動而為用者顯而易見因隂陽能發太極之用故尊而重之謂之為道所以說一
[049-23b]
隂一陽之謂道葢凡言道者皆充周彌綸參贊位育中事也按太極體也即大本之性也形器用也即逹道之道也其中斡旋妙用全屬隂陽形上形下之形指用而言也太極之譬若匠形器之譬若房室廬舍也其斡旋妙用則斧鑿之力也指隂陽為形器亦可指斧鑿為房室廬舍乎太極之譬若豆形器之譬若腐其發散凝聚則膏漿之力也指隂陽為形器亦可遂
[049-24a]
指膏漿為腐乎夫果粒之布於土也而生機勃然此一粒便是太極其後開花結實便是形器而其間之生長滋息所以能如此者則隂陽之為也隂陽而果形器也則所以能如此者何不取出一觀太極渾渾淪淪全無形質萬物則純乎氣質乃萬物則實由太極而生中間斡旋妙用全是隂陽此處地位分别不清則全部周易所言皆懵懂或問朱子錯在甚處曰夫子形而上者謂之道與一
[049-24b]
隂一陽之謂道此二語皆是言道而所以為道者只在形上形下兩形字發明隂陽之神用耳其道與器莫非隂陽之用特器為頑質而道體虚靈故遂以上下分之竟以道與有形之器相對今將道字與隂陽對㸔便遺了形上二字且以隂陽作形器又侵了形下之器一語此朱子之所以見屈於陸子也隂陽者出於無形之中運於有形之内中庸之言鬼神是也謂鬼神不靈則又體物而不可離謂鬼神有
[049-25a]
形則又即物以為體然而盈天地間皆鬼神實則盈天地間皆隂陽而已隂陽是太極之動即是充塞天地物事何甞止在有形有器一邉故斷不可認為有形有器滯而不靈者也周易中卦爻圖蓍四種俱從隂陽而始孔子之繫從天尊地卑說起此處從隂陽說起皆是兩儀中事曾無一處說着太極以隂陽從出之地不可得而言也然又不可認隂陽為形器者隂陽止太極之動而善
[049-25b]
運者也故能充塞天地而不可以迹求也隂陽者本於太極之動而旋用於四象八卦者也能發太極之大用最靈最妙者無踰於隂陽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太極不可以形求隂陽即太極之動配之於乾則元之亨也聖人之釋亨也曰品物流形是端倪呈露之始即形則著之形也非有體質何有形器形而上者謂之道此形字便是端倪呈露意思道也者隂陽之
[049-26a]
大用充塞乎宇宙者也器則滯而不通烏能充塞乎伏羲先天圖皆隂陽之妙隂陽始於震巽配則風雷全以氣用者也終於艮兊配則山澤始以形成矣坎離居中有形而無質是半氣半形者也是八卦之中始於無形之形終於有形之形莫非隂陽之為也問無極之真與未發之中同否朱子曰無極之真是包動静而言未發之中只以静言按動静本在隂陽一邉是乾元之既亨太極之既生時也今以未發
[049-26b]
之中為静然則人之為主於身中者竟無有太極誠不知子思之所謂中又何所指也如以中為太極包動静者為無極則又分無極太極而二之矣如以包動静者為太極則動静循環止說得流行一邉之事而所謂無極之無又無處安著故以動静互根而言太極本通書之誤而此言則尤謬者也何也既言包動静則太極之内不可以言無矣問伊川言静中湏有物始得畢竟此物云何朱子曰
[049-27a]
只太極也按既以静時為太極誠不知包動静者又是何物若知動静只在流行一邉則静字必說不得中字中也者動静之未形者也道為充塞天地物事而其所以然者則隱而不可知也充塞天地則用之廣也其不可知者則體之微也孔子一以貫之正體用一如之說子思曰君子之道費則充塞天地者也隱則不可知者也下曰語大莫載語小莫破正充塞之大用而其所以然者則隱而
[049-27b]
不可知也子貢曰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聞葢言隱也孟子浩然之氣配義與道正與子思費字同㫖正謂道之充塞難量而吾身之氣克與之配也今謂隂陽為形器以道為形器之所以然則是道字占却隠字地位無以見道用之充塞而費矣如謂道為充塞之物為形器之所以然而道之隱處又另有所以然則是床上安床屋上架屋矣亦不得專以費處為用隱處為體夫聖人一貫之道盡在四書六經離四
[049-28a]
書六經而言聖道皆非聖道也太極者道之大本也兩儀四象八卦由此而漸分者道之大用也其中妙用全屬兩儀而兩儀緊靠太極又在四象八卦之先又能充於四象八卦之内故直以為形上之事其但從兩儀起者太極之中一無所有而其出不窮不可名言不可圖畫者也其必由兩儀四象八卦而後始逹於用者明大用之實出於大本而大本之實發為大用也文王開為六十四卦无
[049-28b]
有一卦之往來不是說圖中之妙無有一卦之内外不是說先天之㫖故曰周易為傳道之書也今說一隂一陽止是兩儀邉事如何可作形器論兩儀者太極之神非形所可拘也唯神也故能兼有形無形而入之今有形之器固有隂陽而晝夜昏明尊卑上下始終動静何非隂陽抑何形之可器乎太極渾淪静涵不可得而言也故伏羲文王周公之易俱從兩儀而始伏羲之圖自兩儀畫起者也兩儀
[049-29a]
之前不可畫也文王之易自乾坤說起者也乾坤之前不可知也周公之爻自九六說起者也初爻之所自來不可得而言也孔子之大衍自分而為二說起者也分二之前不可得而知也故後此無窮之大用總歸隂陽故曰一隂一陽之謂道若不可知者安可象乎或疑除一獨無所象故謂除一為象太極夫天下有象之物乃始可象無象之太極亦何可象乎既曰分
[049-29b]
而為二矣一動一静獨非分乎一虚一實獨非分乎如必欲於大衍之中求所以象太極者不若以五十未分之䇿取而象之猶庻幾也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其下不言太極便曰分而為二以象兩也以太極為隂陽形器之主宰非形所可象非數所可紀也凡物之有形可象有數可紀皆兩儀之事非太極之事也夫既有蓍之可見則有形矣有五十之可言則有數矣故孔子之言道器遂皆說在形邉曰形
[049-30a]
而上形而下自來不諳形器體用之分故於大衍之用數補出除一以象太極之語此似是而實非者也不知孔子開口便從象兩說起初無取象太極之說以其既有蓍數全然屬在形邉故也或曰既稱為兩焉得非數曰兩非數也是匹對之稱也獨隂獨陽不可以資生故坤必得乾然後謂為得朋故兩也者相資有助之稱如天地山澤雷風水火對舉而互徴皆兩之義也葢天地有敦化之太極有
[049-30b]
流行之太極而流行之太極非兩不成故孔子曰天地絪緼萬物化醇絪緼則男女之太極也男女搆精萬物化生搆精則萬物之太極也天地男女皆兩也化醇搆精渾兩而為一皆太極也天地以前原不可以意識解說如但以流行而論絪緼者固在兩前搆精者固在兩後也此等境界辨别不精皆不逹周易正理如上所論則兩儀為形下之器矣而又非也兩儀者太極亨動之靈機變化時物之主宰也故時有
[049-31a]
四兩無四物有萬兩無萬因時而見因時而變不離物而存不執物而有是形形不可以形拘始數而不可以數衍者也孔子釋乾之亨謂為品物流形是誠則形之形非形體之形也形言其纔露端倪而已故即其亨動之機而謂之為流象其形之動也比之於人則天命之命即保合太和之事故不可以形拘也獨立之物不以數衍故周公之命爻也於兩儀初得之爻但名為初而不名為一是不可以數紀者也
[049-31b]
朱陸此論原因辨無極而起朱子主張無極為最妙按後之學者原不能輕置六經自為一學孔子係易固曰易有太極矣太極之中果有無極孔子何憚而不為之開諭來學乎伏羲畫卦從太極始文王釋乾從元始孔子係易從太極始學者當以六經為主六經以外固不之從也即如朱子所論以無極為足發太極之妙則是太極中原自具有此理又何必詹詹形諸論辨乎二先生於此亦少競矣
[049-32a]
朱子曰周子言無極而太極方見有無渾合之妙又曰無極者無形體無聲臭周子之語既以無極之下贅以而太極三字則是朱子之意竟以孔子之謂太極者為有而言之乎大誤大誤故予曰不如存孔子之㫖也朱子曰太極非是别為一物即隂陽而在隂陽即五行而在五行即萬物而在萬物只是一箇理而已因其極至故名曰太極此語却是無弊此即大本發為
[049-32b]
達道不可謂達道中便無本也然物之一事亦不可於太極言之葢物物而不物於物也朱子又曰太極便是性動静隂陽是心金木水火土是仁義禮智信化生萬物是萬事此以動静隂陽為心只言其性之動耳是謂心為妙於運動之物只配得中庸發字然不若止言發與孟子止言性情為當周易之卦以乾坤居首便在兩儀之中便屬有形有象之後所以係傳直謂為陽物隂物而孔子於乾坤
[049-33a]
兩卦亦遂著有象傳然雖有形有象却又不可直謂為形器葢乾坤生物之物也器則有體而物於物矣今觀揲蓍求卦之際擬為重交单拆之形則有象矣然謂太隂太陽少隂少陽為實有形體則又不可此朱子所以見屈於陸子也太極之真虚靈之妙原不可以有無言也如以為有而兩儀未形之先必不能確指其所由以形之故如以為無而兩儀四象實由此生故孔子但以為太極
[049-33b]
太也者尊上之稱極也者指其無以復加之妙而言也此孔子㑹三聖之妙言兩儀未生以前其理之尊上無加實有如此止如解釋乾元無可稱說但用大哉二字贊之而已後人把做圖㸔已非其㫖乃周子特加無極二字於前又復立而為圖或因當時流傳竟指太極實有此隂陽之藴故周子病之加出無極二字於上其下緊連而太極三字總以象太極中虚而能靈之妙耳然無之一字不可輕用者為其言無則
[049-34a]
必與有為對也况其上既言無極其下忽擺出而太極三字則已儼然與無極相對是指太極為有而命之矣况無下用一極字太下又用一極字是二極矣極之至理豈有二乎朱子主張無極二字之妙不憚繁言與陸子辨之者謂無極之說足以發太極中無形質無聲臭無方體之妙其下合而太極三字共為一句因謂此語得有無混合之妙不知太極之體必不可以有無言也如使可以言有言無則孔子當已
[049-34b]
言之何俟後人之嘵嘵哉意謂無極而太極五字周子合為一句正以無之一字發明太極之體為至虚者耳果如此則謂周子之圖是有無混合為不當矣如謂前說無極其後方說出太極則不應太極之前又有無極一層是打成兩截矣如謂太極之體為有而虚故以無極二字發明至虚之妙則又目太極為有是則合無極太極而論之分無極太極而論之皆不可也况有兩極之分宜陸子不肯屈服也大約聖
[049-35a]
人之論止宜存聖人之㫖不必添說意見可也太極之說雖出於孔子然不自孔子始也伏羲之先天一圖已圜而虚其中矣文王之於乾卦已稱其元矣周公之九六已稱其初矣是皆欲人從隂陽既形之後因而上遡之以黙識其意而已矣故太極之上必不能有絲毫増加太極之中必不能容絲毫言說如其可以言說自伏羲至孔子經四聖之闡揚宜可以無微不悉豈猶有未盡之義可言而不之言俟諸
[049-35b]
後儒之増設耶此如一以貫之只此一字聖人不之解說曾子亦不之解說可以觀矣又如兩儀四象伏羲原本河洛二圖盡情畫出而太極則不可圖畫者也又云分而為二以象兩也後人添除一以象太極六字便非孔子之㫖何也太極之真何等尊貴心思想不到語言說不出而顧可以有形有數之物從而象之乎若其既已有蓍則有形矣既曰五十則有數矣有形有數之物又烏可以象太極乎孔子止以分
[049-36a]
二象兩言之亦如伏羲畫圖止自兩儀始文王立卦止自乾坤始周公立爻止以九六為初而兩儀之所由生乾坤之所由立九六之所以有初皆不能實証其所以然俟諸一以貫之者之自領焉耳此聖人傳心之最精最宻者也言有無豈四聖人之㫖哉學者讀孔孟之書學孔孟之學先須識得大綱正其主腦到得集學既成全是一團冲粹和平之氣故能呴育萬物經綸天地成絶代之品語孟俱在可以觀
[049-36b]
矣論語一書莫詳於言仁是冲粹和平之本也孟子雖具泰山巖巖氣象要亦集義不動心之後持身之正自然如此觀其酬對學者應接同儕祗敬君長曾有一焉不冲粹和平而訾人指摘者乎葢人皆可以為堯舜為其性善而已性命於天乾元初亨便屬太和之保合繼善成性便為長人之善孔子諄諄言仁政從性功上指出端倪故與顔子論仁止謂之復禮而已復也者指其固有者而言之也學者取法孔孟
[049-37a]
必先變化氣質使暴戾全消冲粹可覩斯為得力今觀朱陸往來之書陸稱朱為尊兄朱稱陸為老兄則已不能有相下之情矣一以為理有未明一以為昩於道器之分其為争競不已甚乎陸子二書之後不復有言知其亢髙不肯相下雖百千萬言無益也夫學者之所急無若格物致知宜格之物無若子臣弟友宜致之知無若孝弟忠信此最切近而易求者也無極太極與一貫相似縱極力分䟽難為未甞入室
[049-37b]
者道矣今顧嘵嘵不休者誠不知羲文周孔何以絶無一言指明無極而孔子繫傳亦止標太極之說而曾無一辭贅於其後以為深造自得俟諸其人果得能唯之曾子自當有妙契也今觀無極之說即誠如朱子所言無形迹無聲臭無方體而太字之下用一極字無字之下又添一極字為兩極乎為一極乎謂無極二字本止解說太極之妙則以無之一字作太極之註解係於太極之後猶
[049-38a]
之可也今顧加於太極之上太極而謂為極矣無下所用之極不蛇足乎若謂此極字不須着意理㑹則又安用此極乎且於此處直謂為無吾不知後此之生生不息者又資何地以立其始也况其中用而字一轉已將無極太極打成兩截不若止存太極之說實足以混有無該動静渾淪藴藉猶有不可思議不可言說者存也今单指出無字不已偏乎即其指隂陽為形器而隂陽則實非形器指道為隂陽之所以
[049-38b]
然而道實非隂陽之所以然此亦不足深辨但當以孔子之言証之子曰形而上者謂之道夫既形而始為道豈其未形而遂謂為道乎子曰一隂一陽之謂道謂道為隂陽之用也豈其未有隂陽而先有道乎學人不精察其論說不深究其得失徒道聼而塗說匪唯兩人之是非不明恐聖人之學亦終無闡明之候矣於髫稚時便樂玩太極圖及先儒言道理之書今四五十年矣似於此理微有一見統俟髙明正
[049-39a]


[049-39b]
周易函書别集卷十三